太陽峰本就雄偉遼闊,供奉殿盤踞其上,各大殿宇高低錯落、相距甚遠。相比位於中層位置的六供奉殿,三供奉殿足足高出千米有餘,可即便離得這樣遠,當青鸞站在觀台之上時,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下方無法忽視的耀眼光芒。
赤紅的出自於降魔,他再清楚不過。可除此之外,還有另一道漂亮的、純粹的、冰寒料峭的銀藍色。
源於何人,他也知道。
無數次戰勝過這道光,他深深記得那孩子不甘的、執拗的、負氣的臉,也記得他接下來必然的耍賴和刁蠻。若是接下來的反擊能夠逼退自己一點點,頹喪與憤懣便好笑地一掃而空了,頑皮和得意從眼睛裡開出花來。他見過他那麼豐富的、鮮活的樣子,以致當初從林中小屋中離去,睜開雙目再度回到寬廣漆黑的內殿之時,竟然覺得……
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欄杆。
當初留在溪畔的那封信,他看到了吧。
正如信中的預言,他變得很強了。比起一年之前,強出十倍、百倍、甚至更多。
很好。
下方的紅光越戰越盛,降魔還是一如既往的易怒和衝動。
手指握得更緊。青鸞默然看了許久,終於鬆開欄杆,轉身進入殿中,步向門口。
頭顱仍舊隱隱作痛,但不妨事。
……去瞧瞧吧。
就看一眼。
厚重的石門打開時,他怔住了。
所有人都沒有離開,烏壓壓一片跪在前麵——全是因擔憂他而自發等著的。
“大人,外頭正亂著,請您止步。”門口的女侍離得最近,垂頭快語。
主事女官椋不在殿中,年輕的姑娘們心中更加不安。三供奉青鸞雖冷情威嚴,也寬鬆寡言,責罰女孩更是罕見,久而久之便將她們“慣壞”了,如今竟大膽到敢於以身攔路。
“讓開。”低沉的男聲傳下來。
眾人一抖。
階上的王者其實並沒有釋放威壓——起碼他主觀意願上沒有。他並不覺得憤怒,甚至沒有被阻攔的不滿,所謂“讓開”,也隻是平靜的意願的表達。但是輕風貼著地麵吹來,拂過他垂墜著的靛青色的沾著星點水跡的袍角,將淺薄的濕氣卷去了台階之下。微弱的潮濕灌入鼻孔之中,竟如鐵手一般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冷汗如瀑,大腦空白。
最近處的女侍身體癱軟一片。掙紮惶恐之時,聽得外殿脆生生喊道:
“椋姐姐回來了!”
刹時,如蒙大赦。
話音落下兩三秒,椋急匆匆的身影便進入了視野。來的不止她一個,後頭另有兩名男性,相貌無奇,手中共同抬了一副擔架,上麵似有人躺著。
椋一眼便看到階上靛色的身影,直覺不對,氣都來不及喘,便急急穿過人群上前行禮:“屬下來遲了,大人恕罪!”
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
她望著主人發尾隱約的水汽,內心懊惱無比。
看他狀態並不是很好,連忙上階兩步,虛虛將他扶住,沉吟道:“您要出去?”
“去下麵,”青鸞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此前苦痛加身的人與他毫無關係,“有事?”
深藍色的眼珠掠過前方,椋帶來的人正站在那裡。
椋定了定心,道:“是,有要事。屬下剛剛從山下回來,剛進門便聽說降魔冕下那邊出了問題,某個借口要拜訪他的人鬨起來了,陣仗大得很……”她瞧了瞧青鸞的神色,略微訝異,“您都知道了?”
“嗯。”青鸞道。
椋抿了抿唇:“降魔冕下實力超然,定能擺平此事,”她沒有抬頭,自然錯過了主人聽到這句話後細微的眼神變化,繼續道,“……關鍵在於,咱們的人也有所波及。”
得了她的眼色,下頭兩人抬著擔架上來了,一路穿過人群,收獲了數不清的的驚訝與唏噓。
兀的,一女聲呼道:“鷂!”
她叫的是擔架上躺著的人。
椋一愣:“你認識他?”
“認識,認識,”出聲的女侍膝行兩步,俯首叩拜,“他也是咱們的人,隻不過平常和其餘男侍一同在外殿伺候,故而許多姐妹看他眼生。早晨我剛與他碰麵,談到今日該他到大門處接引當值,沒想到……”
她偷偷看了一眼擔架上的鷂——一條胳膊血肉模糊,整個人死氣沉沉,冰凍了的屍體一般。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哆嗦。
這入侵者,難不成是個索命的閻王?
椋點了點頭,穩聲向青鸞稟告:“這兩位乃是降魔冕下座下侍者,一路抬著鷂過來,屬下方才進門時碰到了他們,便領著一起進來了。您看,咱們這邊要不要出麵……”
“帶傷者上前來。”青鸞說。
擔架很快被放到了身前。青鸞邁近一步,靛色光點絲絲凝於指尖,欲往鷂冰冷僵硬的腕脈上按。
然而,魂力之光凝聚成型的時刻——
顱中雜音猝然淩亂!
光芒像被打碎了粉末似的散在空氣中。青鸞一下子收回手,深深按住了額角,雙眼閉緊。
椋拔高聲音:“大人?!”
“報——”傳訊使者不合時宜地跑來,被她狠狠飛了一記眼刀。在下一秒被嗬斥滾蛋之前,上方,青鸞深深緩了口氣,道:“說。”
聲音裡是再也無法掩飾的虛弱。
使者倉皇地看看疲色滿滿的主人,又看了眼一旁發怒邊緣的女長官,咽口口水,小聲道:“大人,下,下麵的戰鬥……結束了。”
全場嘩然。
心內略感無奈。
“戰況如何,“青鸞略微喘息著,語句停頓了一刻,“……都受傷了麼?”
“稟大人,降魔冕下先行趕到與來人激戰,雄獅冕下隨後到場將其製服,現在人已被扣在四供奉殿裡,說是擇日報大供奉處置,”使者快速講了概況,又補充傷情,“雄獅冕下一切安好,降魔冕下傷了些許,但看著不重,大概養養就能康複。隻是兩殿侍者傷了大片,開頭攔阻的二人最為嚴重,聽說一個是四供奉殿的,一個是咱們的人,好在沒有喪生人員,大概是降魔冕下竭力控場的緣故……”
他自顧自地述說著,稀裡嘩啦講完了一長串之後停下,等待上方的應答。
然而,什麼動靜都沒有。
“……”
青鸞沒有說話,本該停止的話題莫名其妙懸在了一半,空落落的,似乎還在等待更多的東西。
有遺漏的?
傳訊侍者絞儘腦汁地地搜刮了一圈,並未排查出落下的條目,隻好壯著膽道:“大……大人,屬下彙報完了。”
又是許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