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如此真實又美好,陸昭在觀察著她的微表情,做好筆記和療程方案。
江雅如墜雲端,腦海中的景象天翻地覆,轉了又轉。
從雲端跌落,記憶到回到了來申城的前一年。
那年和沈煜安一起中考完,江雅成績很好,考進縣裡最好的中學。
沈煜安的家人還是沒來接他,他平時老逃課,吊車尾收到了縣裡最差高中的錄取通知書。
那一年的暑假,一如往常般燥熱,不知不覺間,沈煜安在江家快七年了。
這七年裡,大多數時候都是兩人互相鼓勵,互相慰藉著長大。
江雅父親依舊早出晚歸,一個月偶爾有一兩天不用出車。
這天傍晚,他們做好了飯菜,兩個人吃完後就跑出去玩了,菜放在鍋裡溫著等爸爸回來,
隔壁的鄰居來敲江家的門的時候,江雅和沈煜安還在山上采金銀花。
沈煜安把他從澗裡找到的野百合,插到江雅的頭上。
兩人提著籃子下山的時候,剛好遇到了上來找他們的街坊。
對門的王伯,手裡還拎著半截拐棍。
後麵三三兩兩的跟著其他鄰居,他們迎麵遇到江雅,王伯撒開手裡的拐杖,神色慌張的率先上前:
“哎呀呀,江家小囡,快跟我去看看你爸爸吧!”
就那麼一瞬間,江雅猶如五雷轟頂,她意識到肯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再看向來人時,他們的臉上大都掛著,擔心,同情,慌張。
江雅腿軟的站不穩,她撒開手裡的花籃,嫩黃的金銀花潑在山腰上,濺開星星點點的破碎。
江雅像瘋了一樣往山下跑去,沈煜安跟在她後麵,女孩頭上的紅色野百合掉在地上,被來來往往的人碾進泥裡。
山高路陡峭,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從斜側方的山坡上滾下去,。
好在坡不大人沒事,隻有滿山的金光菊被壓扁一大片。
沈煜安被嚇到,就著斜坡連滾帶爬的下來扶她。
江雅已經顧不得那麼多,山下有人和車在等她。
從春宜鎮到省城有124公裡,江雅的爸爸死在了這段路上,連帶著出事的,還有車上的45個人。
大巴車在半路上撞上一輛半掛車,側翻衝出高速,墜入邊坡。
江雅他們到事發點的時候,消防車救護車吊機正停在路邊。
高速上來了很多人,不斷的有單架抬到路上。
江雅往裡衝,被警戒線擋住,她看到很多屍體,或許不是,但全都麵目模糊,鮮血淋漓。
爸爸…爸…
江雅情緒激動,昏了過去。
陸昭看到被催眠的女孩眉頭緊皺,呼吸急促,身體緊緊的縮著,手甚至還在發抖,猜想它肯定是夢到了什麼殘酷的回憶。
他從休息室拿來一個毯子給江雅蓋上,又去點了能讓人平複心情,緩解緊張的芳香。
淡淡的鬆柏木香在診療室裡蕩開,不知不覺間,像是置身雪地林間,叫人心曠神怡。
江雅漸漸的被安撫下來,夢境仍然在繼續。
目睹慘狀過後,再醒來,睜眼便是白,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她現在在醫院裡。
身邊沒有一個人,沈煜安也不知道在哪裡。
她下床跌跌撞撞的往外邊跑去,市醫院陌生的場景,讓她無所適從。
外麵還有急救車和哭天喊地的聲音。
江雅跑出急診室,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
全是鎮上的人,浮沉巷的陳叔,平遙巷的李大伯,還有她小學同學趙小狗的媽媽……
從事發到現在,六七個小時,全車加司機46個人,死了35個,受傷11人。
耳邊傳來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尖叫,老人的怨歎,他們捶胸頓足,以頭搶地,指天罵眾人。
江雅隻感到腦子轟的一聲炸裂了開來。
她的爸爸,在駕駛位上,車子翻下坡以後著火,屍骨無存。
之後的幾天裡,江雅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麻木地呆坐著,看著家裡來了一批又一批穿製服的人。
他們問她很多問題,她一句話都不想說。
王伯跟他家關係好,又住得近,平時在鎮上也算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就做主幫她把喪事辦了。
出靈那天,江雅頭上裹著孝布,跪在靈前,手裡還捧著爸爸的遺像。
她想起來出事的那天早上,爸爸發車的時候還跟她說,在高中開學前帶她和沈煜安去館子裡吃飯。
對了,沈煜安呢,好像從那天就沒見過他。
棺木被抬起來,其實裡麵就隻有幾件爸爸平時穿的衣服。
江雅沒忍住,哭著叫喊出聲來。
“爸爸…”
她哭的嘶啞又絕望,聲音像是從五臟六腑裡被生拽出來。
江雅聽見自己破碎不堪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