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了捏眉心，回憶令人疲憊。

“我養母太思念我養父了，我養父去世後的十年裡，她活著的每一天都是漫長的煎熬。所以，我偶爾會覺得，離開說不定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對於生死不離的愛情傳說，未經人事的安怡瑾其實並不能感同身受，但霍斯越此刻的哀傷是真實的。他對養母情真意切，至今都念念不忘。

安怡瑾心口堵得慌，也替霍斯越難過。“我很抱歉。”

霍斯越搖頭。“沒什麼，都過去了。那都是我養母的選擇，我尊重她的選擇。而且……”

他勉強重拾微笑。“她也做了跟養父同樣的選擇，遺囑裡包含一份簽署過的角膜捐贈承諾書。她離世那年，先後有四個人同時因她的遺願而複明。”

安怡瑾頓時就激動起來，沒有人能比她更感同身受。因為她也曾是受益人，雖然對捐贈者毫無所知，但對捐贈者的滔滔敬謝之情罄竹難書。

根據患者各自病情的程度不同，一雙眼角膜是可以分給好幾個患者同時恢複光明的。霍斯越的養母，房芮慈的一雙眼睛，居然拯救了四個人，實在是太偉大了！

“那些受贈人也都是你母親自己指定的嗎？”安怡瑾好奇。

霍斯越搖頭。“我母親的角膜受贈者並沒有由她親自指定。隻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不放心，擅自監督過受贈的全部程序。”

這下安怡瑾全都明白了。

霍斯越是如此在乎他養母，就算生離死彆，也要保護好最後屬於他母親的東西。

所以，捕風捉影的八卦消息全都是真的，霍斯越被領養的身世是真的，霍斯越養母自殺身亡也是真的。那麼，霍斯越暗戀大自己十七歲的養母，再也不碰女人這件事也是真的了吧。

所以，他才會二話不說就跟自己領證。因為，他根本就不需要一個有感情的妻子，而是需要一個人來扮演他的妻子。又是演員，又有豪門背景，跟他毫無感情基礎的她簡直再合適不過。

這下，他們之間突如其來的合作關係就全都說通了。看來一切都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豁然開朗的安怡瑾並沒有感到輕鬆。

畢竟……活著的人又怎麼能跟死人相提並論？

她調整了下呼吸。“那些受贈者都是些什麼人？你現在還會跟蹤他們的信息嗎？他們知道是你母親捐贈的角膜嗎？”

“是四個不同年齡段和身份的人，我並不會去乾涉他們的生活，隻是每隔幾年會暗訪一下他們的現狀。目前為止，他們四個人過得都還不錯。不過，因為事先都簽了保密協議，他們並不知道捐贈者是我母親，當然也更不會知道我的存在。”

原來如此。

安怡瑾靜默了片刻，側眸看向霍斯越。“霍總，如果可以的話，能麻煩你幫我也調查一下，我的角膜捐贈者是誰嗎？”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去祭拜一下恩人，想親口跟他說一聲謝謝。

霍斯越竟臉色一僵，猶豫了幾秒鐘才彆開視線道。“我儘量。”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醫院會對患者有隱私保護，調查起來並不容易。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安怡瑾點點頭，並沒有察覺霍斯越的異樣，反倒心中充滿感激。在此之前，她都沒想過能有機會知道重新給予她光明的人是誰。

“這麼說來，你的眼角膜都已經換了二十年了。現在怎麼樣？我之前看你眼睛上還有縫合線。是因為排異反應嗎？”

最壞的結果，可能是已經壞死，不能再用了。安怡瑾暗自揣測著，並沒有把這句心裡話說出口。

霍斯越的臉色沉了沉。“嗯，兩個月前，右眼突然惡化，十天前才找到合適的角膜。我母親的角膜還好好地被那四個人保護著，替她繼續看著這個世界。反倒是我這個做兒子的，沒有保護好我父親的眼睛。”

說到這兒，霍斯越垂下眸子，梗了梗喉結。

“車禍導致我的角膜受損嚴重，當時移植了我父親的整個角膜。如今，卻因為我的疏忽，隻剩下左眼這隻了。現在左眼的視力也開始下降，恐怕……”

霍斯越嗓音裡塞滿了遺憾，說到“恐怕”兩個字戛然而止，這讓安怡瑾的心頭滑過一陣心疼。

“個體差異，有些人更換角膜幾個月就不能用了。排異反應也不是我們自己能控製的。你能保存二十年，已經很了不起。伯父伯母不會怪你的。”

安怡瑾懂霍斯越內心的愧疚，安怡瑾自己就格外小心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種誰都不能替代的責任。生怕一不小心又病發了，若是再次失去的光明，就像是另一個人的生命被自己親手扼殺了一樣。

“你還有你的左眼……不，不管是你父親給你留下的左眼，還是你現在換好了的右眼，我都會幫你一起保護好的。不管我們是不是合作關係，就算隻是作為病友，我也會時刻提醒你、幫助你。霍斯越，你彆擔心。”

安怡瑾一口氣說完，不自覺把自己劃歸到和霍斯越並肩戰鬥的戰友行列，都沒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衝口而出叫了他全名霍斯越。

而霍斯越抬起了眸子，隔著冰藍色的鏡片定定地看了安怡瑾很久很久。久到安怡瑾被看得心虛，忽然伸出手撥開海風吹在她唇邊的一縷碎發，衝她彎起淺淺的笑弧。

“謝謝。那麼，我親愛的病友小姐，現在我的故事說完了，是否該輪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