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沈佳夢不太清楚“家”是什麼。像張深這種對家人的想念,他從來沒有過。
沈佳夢的家在城鎮附近一個小小的村莊裡,父母靠著農活營生。打懂事起,沈佳夢沒有一天不生活在父母吵架的聲音裡。有時候吵得凶了還會打起來,甚至還會打他一頓出氣。
沈佳夢經常不敢回家,放學了就躲在學校的櫃子裡,等人全走了,自己在課室裡點一根蠟燭看書學習,自己玩耍。累了就平躺在課桌上睡覺,天亮了再偷偷溜出去,等到點了重新進校門。
一家三口仿佛各有各的生活,隻有吵架的時候才會“團聚”起來。
後來沈佳夢的媽離家出走了,鄰鎮一個窮女人嫁給了他爸沈百年,他的家迎來了一個後母。
後母的性格和他媽完全不一樣,對父親千依百順,哄得沈百年耳根子一軟,把錢全都給了她掌管。不久後還生了一兒一女。
後來沈百年出了意外傷了腿,沒辦法繼續乾農活了,隻能在家接點不用長時間走動站立的手工活乾一下。兩個弟弟妹妹年紀還小,靠著沈百年那微薄的收入,根本不夠養活一家五口。後母說要照顧孩子們,怎樣都不願意出去工作。
眼看著家裡存款快要見底,弟弟妹妹又馬上要進學校了,沈百年便大手一揮,把養活一家子的重擔砸在了沈佳夢身上。
14歲的沈佳夢在他爸的強行安排下,每天用課餘的時間去上小鎮上的便利店打工。賺的工錢都要一個不剩地上交給家裡。有時候沈百年心情好了,會給他留一點零花。
年紀還小,沈佳夢不敢反抗,隻知道按著他爸的意思就不會被揍,於是老老實實地打著工,每天累得連學習的心思都沒了。學校的老師見了,來家裡勸,都被沈百年趕出了門。
到底是個孩子,也知道累了得喘口氣,有一次放學後同學們一起去學校後山玩,沈佳夢就翹了班偷偷跟著去了,晚上也沒有回家。老板發現後扣了沈佳夢當天的工錢,還告訴了沈百年。
第二天回到家後,他被沈百年打斷了肋骨,送進了醫院。
沈佳夢在醫院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離開這個叫做“家”的地方。
他想逃,想去一個遠離家的地方,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出院以後,沈佳夢回到打工的便利店。他嘗試和老板談判,少要一些工錢讓老板向家裡保密。老板權衡之下,答應了他的條件。
沈百年隻顧著自己新的家庭,很少管自己平日的行徑,沈佳夢就深夜偷偷去再打一份工,跟酒吧的老板學了點吉他,給表演的歌手伴奏。
他把賺到的錢找個地方藏了起來,又向學校申請了美術生的集訓。白天上課和畫畫,晚上打工,每天隻睡幾個小時,三年不懈的努力才終於換來一張越城大學設計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如果不是沈百年恰巧遇到了來送信的郵遞員,提前打開了本應該寄到沈佳夢手上的通知書,他早就已經坐在大學的課堂上了。
那時候沈百年發了瘋一樣撕掉了通知書,又把沈佳夢鎖在家裡,不讓他離開。
沈佳夢這輩子再也不想再回憶起自己是怎樣從鎮子上逃出來的了。
成功坐上火車的那一刻,他就決定了這輩子再也不回去。如果這個叫做“家”的東西能換來自由,他願意換。
正午的太陽落在房間的地板上,捎來一股柔和的暖意。沈佳夢握著手機,安靜窩在懶人沙發裡。
腦海裡閃過火車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風景,閃過那盞深夜裡為他亮著的、有點陌生的燈。一股好聞的煎餅果子的香味,溫和地包裹著他的思緒。
他漸漸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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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竟然就睡到了傍晚。
窗外飛過幾隻歸巢的鳥,在火燒雲下嗚啊嗚啊地叫。黃昏籠罩了整條商業街。
漫長的午覺讓沈佳夢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剛睜眼,一股劇烈的饑餓感就衝擊著他的胃。正搖搖晃晃站起來想下樓買吃的,卻突然想起那個有點離譜的猜測——
有沒有一種可能,張深真的在樓下賣炒粉?
他鬼鬼祟祟地從二樓摸到一樓,站在樓梯口用力一嗅——沒有聞到期待中的香味,卻聞到了一股濃重的油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