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深哄小孩似的一句話，居然還真的讓沈佳夢的心平靜了下來，沒有再胡思亂想。兩人閒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

村子在城郊，兩人打了個車從火車站來到村口，徒步進村。這個時間點村裡大部分年輕力壯的人都外出務農了，剩下些老頭老太太坐在村口聊天。見了沈佳夢，還熱情地打了招呼。

沈佳夢一一回應，卻沒有一個人提起沈百年的事情，心裡懷著疑惑著往家裡走去。

等到了家門，預想的白事裝飾一個沒見著，氣氛如常得像每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反倒是後母唐婉看人來了，非常熱情地出門迎接，一點也不像丈夫剛去世的樣子。

家裡被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沈佳夢卻見不著半點沈百年生活過的痕跡了。仿佛這個男人的存在，連同他本人一起從這個房子裡被抹走了一樣，乾乾淨淨。

唯獨牆角那些家暴時不小心留下的痕跡還在，瞬間喚醒了沈佳夢一些不願回想的記憶。他暗暗握了握拳緩解焦慮，便開口問道：

“他在哪裡？醫院？”

唐婉正給兩人倒茶，聽到提問，神情馬上染上了幾分緊張。自以為不著痕跡地緩了緩，她露出一個為難的微笑，把茶遞給兩人。

“小夢啊，你先彆著急。一路長途跋涉的，先坐下喝口茶緩緩。”

唐婉招呼兩人坐下，接著又走到儲物櫃翻出了張遺照和一份文件，回到兩人麵前。

沈佳夢伸手接過遺照，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黑白照片被框在木質相框裡，仿佛定格了男人的一生。相框裡的男人和他神似，卻用嚴厲的神色盯著他。身體上每一處被男人暴打過的傷痕都在隱隱發麻。

沈佳夢竟然有一種男人還活著的錯覺。

仿佛一不留神，男人就會拿著棍子從家裡哪個角落跑出來，像以前那樣把他狠狠地揍一頓。

張深見沈佳夢盯著照片神色緊張，便在桌下偷偷握緊了沈佳夢的手。熟悉的暖意傳到手心裡，沈佳夢才稍稍回過神來。

唐婉也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坐下偷偷打量著兩人。看兩人年紀相仿，猜測應該是同學或者朋友。她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沈佳夢，這人在大城市裡待了一段日子，確實氣質都不一樣了。

第一次見到沈佳夢的時候，人雖然已經十來歲，卻又矮又臟不拉幾的，活像哪條陰溝裡跑出來的老鼠。

唐婉雖然嫁給了沈百年，卻從來不圖沈佳夢喊一聲媽，真喊了還不想應呢……可畢竟是沈百年的親生骨肉，她也沒敢對沈佳夢怎麼樣，一直和對方維持著表麵的友好。

沈百年生氣了喜歡動手，沈佳夢就是他的出氣包。出於自保，唐婉也從不對沈佳夢伸出援手。

後來負責賺錢的沈佳夢跑了，沈百年錢沒了，出氣包也沒了，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就開始遭殃。沈百年稍有點不順心就逮著他們打，還強迫自己出門工作賺錢。

那時候唐婉心裡恨得不行，巴不得沈佳夢死在外頭，好落得個不孝順的報應。沒想到人沒死掉，還活得光鮮亮麗，自由自在的。

反倒是她唐婉，得看人麵色過日子了。

“你走了以後，你爸為了養活我們這一家子，到處找人借錢過活，你唐阿姨我一個女人也不得不出門乾活了。”

說起那段日子，唐婉差點翻了個白眼。但想到自己有求於人，又生生忍住了。

“後來有天，他去城鎮裡買了個彩票，歪打正著贏了一筆大的，足夠我們家好一陣子不用為錢發愁。”

“可是你爸這人一富起來，就忍不住去揮霍。每天去賭去喝酒惹事，我勸了，還打我。”

唐婉挽起袖子給兩人看，儘管已經剩下疤痕了，卻仍然觸目驚心。沈佳夢知道沈百年沒少使勁。

“前些日子有天晚上，他出去喝酒喝醉了，一頭栽進了池塘裡，送了醫院沒搶救過來，人就……就沒了……”

唐婉說著，淚恰到好處地落了下來。這會兒才終於有了一副喪夫的模樣，好不可憐。可再一開口，卻是離譜至極的話：

“阿姨呢，知道你在大城市裡過活不容易……所以就沒有通知你，先把你爸的白事給辦完了，小夢你就不用操心這件事了。”

“什麼叫……辦完了？”沈佳夢瞪大了雙眼，突然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辦完了，就是辦完了的意思。你爸的骨灰阿姨給埋在了後山頭……本想給你爸去城鎮的墓園找個好位置，可沒想到要好幾萬呢……家裡沒有多少錢了，你弟弟妹妹都還要上學。”

唐婉依舊哭著，心裡卻不耐煩了。小破村子窮得要死，以為嫁個有點錢的男人自己能過上好日子，沒想到嫁了這麼個廢物，活著沒本事，死了還儘給自己惹麻煩。

搶救他已經花了不少錢，醫院又催著把人抬走。那時候也不知道沈佳夢活沒活著，死人反正是等不了了，便匆匆處理掉。

沈佳夢狠狠攥著拳頭，心裡頭既不解又憤怒，卻不知道從何開口。

當初要跑的確實是自己，對沈百年的恨意也真真切切。可他從沒想過自己竟然連參加親生父親葬禮的機會都沒有。

沈佳夢甚至分不清此時此刻自己應該懷著怎樣的情緒。像是一根緊繃的弦終於被切斷，可斷掉的弦卻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