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宮的點心做得十分精巧,個頭都是一模一樣的,陸六剝開包在外頭的荷葉,不覺驚歎了一番。有一包是蓋碗口那麼大的月餅,上頭依稀有桂樹和玉兔的模樣;另一包還裹了一層油紙,裡頭有十來個巴掌大的瓜仁薄片,也不知怎麼烤出來的,光看看都覺得脆;再有一包是炸得金黃噴香的芋角。
陸六把它們一一攤開擺在一旁。島主探頭看了一會說:“虧得我這收著幾餅陳年普洱,正好拿來一道試試。”
他起身去拿茶葉的時候,陸六在半山腰上來回巡視了一遍,見下頭寂靜無聲,連一兩隻貓出來走動,都能瞧得一清二楚,不覺放下心來。
島主拿了一餅茶和一小包東西,坐下來說:“去年曬的桂花還有很大一罐子,我剛才忽然想起來,以前南極仙翁說,桂花合著普洱,能蓋一蓋普洱的陳倉味。”
他說著就用茶刀撬了一小塊普洱,又稀稀疏疏鋪了些曬乾的桂花在上頭,仍依著之前的泡法,隻是多洗了一道茶。衝出來的茶水比先前濃,好在島主放的茶葉少,湯色依然十分清亮。而普洱也算得上霸道的茶了,桂花加在裡頭,幾乎喝不出味道來。
兩人說些閒話,一籃子點心便吃完了,一晚上也過去了大半,萬籟俱寂,四野無人,陸六漸漸有些困意了。他見島主仍神采奕奕,便想,大概他是神仙不犯困吧;轉念一想,陸六頓覺不對,自己也是神仙啊!猛的又再想起來,呂洞賓的手稿裡頭,似乎三清六禦那幫上仙也是日日酣眠的。
他這麼胡思亂想的功夫,已經不知不覺打了幾個嗬欠了。島主便說:“你回去睡吧。我也去躺躺,我夜裡頭淺眠,要是有動靜會聽到的。”
陸六如獲大赦,撐著眼皮等島主收好茶具,便換了謝公屐下山了。
回來的時候,大夥都睡下了,陸六正待進屋,低頭一看,腳底下有個籃子。一看,原來是桂斧留給他的幾塊點心。陸六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心想,等花生收好了,可無論如何問島主要點,回來分給大家。
地裡的青菜收得快,也輕鬆。但豆角和冬瓜就有點累人了。陸六起先學著島主直接把豆角的蒂摁斷了摘下來,可他畢竟是在天牢裡“養尊處優”慣了的人,不過三天手指頭就有點疼了,想用剪刀又怕島主笑他,隻好掐疼了左手換右手,兩手輪換著來。冬瓜倒是用剪子絞的,可武陵的冬瓜種得特彆大,抱到田頭走幾回那也是相當耗體力的。每天回房洗澡的時候,陸六總覺得自己的胳膊強壯了好幾圈。
待幾塊地的東西都收完了,島主就說:“這幾天虧得你在,活也差不多忙完了,今晚咱慶祝一下。”
說完他又先上山了。陸六腦海裡想象著一大桌子菜,不覺咽了咽口水。等天庭各處把菜收走了,陸六就喜滋滋地往南山上爬。
快爬到半山腰的時候,陸六一抬頭,見頭頂一株大樹上藏著個黑壓壓的螞蟻窩,比昨天那個大了很多。陸六不覺笑了起來,暗想,南極仙翁怎麼這麼鍥而不舍,前幾天剛捅了一窩,他又來一窩。
他往上爬了一小步,來到平地的時候,島主不知去哪了,桌上的菜已經擺得七七八八了。
陸六回頭看了看那惹眼的螞蟻窩,覺得有幾分手癢,就學著島主,從地上拿了根趁手的樹枝,蹲在石頭邊上,直接伸出手去捅。
那螞蟻窩竟然十分結實,他捅了幾下還沒掉下來,可似乎有什麼東西飛了出來,他正待細看,手一歪,那粗大的樹枝就離了手,直接砸在了搖搖欲墜的蟻窩上。爭個窩就似乎打翻了一樣,轟地一聲,就在一瞬間,一大團東西鋪天蓋地,直直照著門麵衝了過來!
陸六完全嚇懵了,好在頭腦裡還有一個念頭——快跑!
他離灶間最近,想都不想就往裡衝,門一推開,那群窮凶極惡的東西呼啦一聲,連帶著山風灌了進去。陸六頭腦一激靈,碰的一下又把門從外頭關上了!
陸六這才呼出一口氣來,定了定神,剛想到原來自己捅了個馬蜂窩,就聽到灶間裡頭一陣大動靜!似乎鍋碗瓢盆砸了一地。
糟糕!灶間裡有人!
陸六的恐懼更勝於剛才,什麼都顧不上了,推開門就往裡衝。
灶間裡沒人?!
馬蜂也不見了?
地上全是鍋、鍋鏟和肉菜?
窗戶!窗戶大開著。陸六呼地一下衝到窗口,一看,隻覺兩腿發軟。那個窩在大石頭邊上,抱著頭的……是島主?
陸六忙從窗口翻了出去,飛也似地狂奔到他跟前。地上躺了許多馬蜂的屍首,其它的似乎都飛走了。
島主顯然被蟄的不輕,渾身似乎在打哆嗦,眼睛都睜不開了。
陸六心裡頭又是慌亂又是自責,他怎麼冒冒失失就去捅馬蜂窩呢?
捅了就捅了,他怎麼還把馬蜂趕進灶間裡呢?
趕進去也就罷了,怎麼還把門給堵上了!
見縫插針地,陸六還能想起來,天啊,原來每天的飯是島主做的,自己居然吃得心安理得!
他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冒了無數念頭,開口說出來的,居然是:“島主?你怎麼不用仙術?”
說完,陸六兄真想把自己舌頭咬掉算了,他怎麼這麼無恥啊!把人家傷成這樣,還質疑人家的能力!
果然,平日裡泰山崩於眼前而不驚的島主,此刻勉強地睜開一個眼縫,狠狠地看了陸六一眼,又艱難地合上了,吼道:“那你也得讓我準備一下啊大哥!”
陸六這才看清他的臉,太可怕了!陸六自己也不由得打了幾個哆嗦,這得多少馬蜂蟄出來的啊。
島主的臉已經腫得不像話了,連眼皮上都起來幾個包。讓人看起來,又心疼又……好笑。陸六原本不想承認的,可這樣狼狽的樣子,掛在島主那張好看的臉上,真的有點惹人發笑。
陸六繼續不知所措站了一會,才猛然驚醒,問道:“島主,你有藥嗎?”
“沒有。”島主顯出從未有過的煩躁,又說,“我怎麼想到會有這麼一出!你到底搞什麼名堂?”
“我……我以為是螞蟻窩……”陸六說完,又覺得這不是現下最要緊的,忙說,“那怎麼辦?得想個辦法啊,你的臉……”
“我去找郎中。”島主說完就摸索著站了起來,又完全不知東南西北地瞎轉了個圈圈。
“我扶您去。”陸六忙挽住他的胳膊,狗腿地問,“要不我背您?”
“走開!我能走。”
他象征性地抽了抽手,陸六忙哀求道:“島主,那我扶著您吧,禍都是我惹的。”
島主哼了一聲,走出幾步說:“不對,先上山。”
陸六以為郎中在山上,忙攙著他往山路走。
山上的布局很是奇妙,兩人走了一小段就沒路了,四周叢林密布,根本辨不出方向來。
島主見陸六停下來,就說:“跟著銀杏樹走。”
陸六留神一看,才見每隔一小段距離就有一棵銀杏樹,隔得遠也不太起眼。陸六一棵棵走過去,七拐八繞地走了一陣子,忽覺眼前一陣光亮,一看,前方雲霧繚繞,一座空中樓閣隱隱可見。
陸六正看得出神,忽聽一陣虎嘯,不覺心頭大跳。雲霧中,當真有兩隻白虎緩步走來,看了他們倆一眼,又轉身走遠了。
島主幾不可聞地念了一句什麼,霎時間,一條長長的木梯由上而下現了出來,木梯兩旁還有鐵索護著。島主簡潔地說:“上去。”
陸六驚歎不已,攙著他往上走。人在梯子上的時候,如置身雲海一般,走出一段回頭再看時,已辨不出來時的路了。
踩完最後一級,兩人上了山頭,那木梯子一晃就不見了。山頭的景致比島上其它地方更有仙家出塵絕倫的意境。可幾間木屋子卻像是隨意搭出來的,比島上一般人家住的更為樸實。
“走過那個木橋就是。”島主又發話了。
陸六攙著他走過木橋,也還是一間不起眼的木屋子,隻是稍微大了一些。陸六把島主放在木橋邊上靠著,上前叩門道:“先生?郎中?”
島主有幾分無奈地說:“扶我進去。”
陸六忙倒回來扶他。那門也像陸六的宅門一般,自己吱啞一聲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