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仙翁滿口答應道:“是是是。”
島主就把他的繩子解了,重申道:“這回要再食言,我就把你的衣服掛在稻草人上,給大夥瞻仰瞻仰。”
南極仙翁陪著笑臉說:“其實你真想要烏飛鑒,去求求你媳婦兒不就行了?”
“你說什麼?”島主變了臉色,轉身怒目而視。
南極仙翁忙改口說:“你沒過門的媳婦。”
“我能指望你把話再說清楚點嗎?”
南極仙翁人已退到了門口,嬉皮笑臉地說:“你始亂終棄的媳婦!”
島主大怒,追到門口要擒他,卻被他一下溜走了。
島主歎了口氣,他敢這樣光著膀子到處瘋跑,還怕袍子掛稻草人這種小事嗎?
陸六靜靜在一旁站著,心裡頭堵得慌,原來雲黎的姐姐跟島主還有這樣的過往。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立場和理由不開心,可就是半點提不起精神來。
島主轉向他,看著他失神的樣子,問:“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我在想,偷盜總是不好的。你逼南極仙翁去偷東西,跟他纏著曲項有什麼分彆?”
這話說出口,陸六其實挺後悔的,他也知道,島主這樣逼南極仙翁,其實不過是要他知難而退罷了。
島主的臉色更難看了,聲音低沉地說:“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
陸六的嘴忽然又笨了起來,訥訥地說:“我不知道。”
島主打開門就走了。
陸六一人低頭想了好久,走出來時,島主已經不見了。
往常這時候,他們都會一起燒火做飯的。陸六一人在灶間裡站著,有些無所適從。
雖然日日與島主相對,可說到底,島主的過往,他一無所知,就像不知道自己的過往一般。雲黎和南極仙翁的隻言片語,像是打開了他胡思亂想的閘口,讓他漸漸不安起來。他有這麼一種感覺,他和島主此時置身於一片黑暗中,在這小天地裡,隻有他們倆,一起乾活、一起吃飯、一起漫無目的地閒聊。忽然,周遭明亮了,陸六才驚覺,島主的身邊,站滿了其他人,這些人比他好,也比他更親近島主。
夜明珠清冷的光照在身上,陸六竟有幾分春寒料峭的感覺。他緊了緊身上的袍子,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出了灶間下了山,還在武陵走了許久了,兩腿都有些微微發酸。
他揀了塊石頭坐下來,看著岩石邊的蘭草發呆。一陣風吹過,草叢中沙沙作響,蘭草的細莖被壓彎了,露出裡頭的黃蕊來。其中有一株蘭花上,似有一隻通體碧綠的小蟲,看著像是蜈蚣。陸六走近細看,忽的心念一動,想起老李說過,這世上有一種蟲子名喚蘭蠱,以蘭蕊為食,蘭開則生,蘭謝則死,若放在碗中,加點鹽末,蓋上蓋子,就能化出一碗茶水,十分稀奇。
要是捉去給島主,他一定很感興趣吧?陸六想著,就打算動手去捉,可一想,手上沒東西可裝,強抓了去,要是悶死了,隻怕也用不上。
他左思右想,決定到南山取個蓋碗過來,直接把小蟲放進去,若是半道兒就自個化了茶水,也不可惜。
誰知,等他匆匆取了蓋碗再跑回來的時候,那碧綠小蟲卻不見了蹤影。陸六不甘心,把每一瓣蘭花都細細查看了一番,仍一無所獲。
陸六正歎氣的時候,就聽島主在身後問:“你來回奔跑的,在折騰什麼?”
陸六轉身,見島主神情平和,沒有了先前的慍色,忽然慚愧了起來。明明是他不分青紅皂白數落了島主,看樣子,島主似乎不生他的氣了。
陸六麵上微微發熱,指著蘭草說:“我剛才見花蕊中有一碧綠小蟲,像極了老李說過的蘭蠱。我原本尋思著,捉一隻給你瞧瞧的,誰知就找不到了。”
島主“嗯”了一聲,眼角有一絲幾不可見的笑容,“你隨我來。”
陸六跟著他,一路沿著石徑前行,在一處亂石堆旁停了下來。陸六見後頭有個茅草做頂的亭子,就說:“武陵還有這麼個所在,我以往都沒注意過。”
島主蹲下來,挪開擋道的幾個石塊,說:“你看那是什麼。”
陸六也在他身旁蹲下來,見石縫中長了幾株素心蘭,綽約多姿,清香幽遠。陸六湊近了細看,才見好幾朵花蕊上有方才那種碧綠小蟲,正蜷在蘭蕊上慢慢蠕動著。島主攤開手掌,捉了兩隻放在手心。
草亭中原來有個木雕的茶桌,可上頭沒有杯子,隻有幾個蓋碗和一缽鹽。島主揭開兩個蓋碗,各放了一條小蟲,又如老李所說,撒了鹽,蓋了蓋子。不多時,他和陸六揭開蓋一看,蟲子當真化成了茶水,碧瑩瑩的十分好看。陸六跟著島主端起一碗,湊到嘴邊,隻覺蘭香撲鼻而來。
“這便喝得麼?”
島主不答,笑著喝了一口,緩緩閉上了眼睛,看樣子頗為受用。
陸六便也嘗了一口,他是第一次喝,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香氣沁入肺腑,似蘭香又勝蘭香,無茶葉卻有茶韻,實在彆致得很。
“我發現這一處岩石的蘭花能養蘭蠱,就特地搭了這麼個亭子。早想春蘭綻放時邀你過來品嘗的,不料你先想到了。”
陸六臉上又是一紅,笑著說:“還想捉去跟你獻寶的,幾乎班門弄斧了。”
島主笑了笑,慢慢坐下來,低聲卻又誠懇地說道:“烏飛鑒的主人叫雲蘿,我跟她早有婚約。可後來,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跟她退了婚。我跟她之間,已經沒什麼瓜葛了。”
陸六心頭大跳,想說這跟自己似乎沒什麼關係,可不知怎的,暗暗有些歡喜。島主明白的“心意”,莫非是指……
陸六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倘若島主指的是那個人,不管是不是自己,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個男的。難道說,島主的喜好跟彆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