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雨,路人紛紛。
江橘陪桑枝回了一趟東城,菊花嬌嫩,滿住半山。
東城人約為午間掃墓,安曇和桑淮已然掃過墓回了家,而桑枝到時東城的雨剛停,太陽探出,又將緩緩而下。斜陽映木,半山上稀稀散散地還站著幾人,似乎在留戀,那尚在遠方的故人。
桑枝捧著一束菊花,手裡還拿了兩瓶梅子酒,走向其中一塊墓碑,江橘在旁默默跟著。
積水仍停留在路上,腳踏而過激起一層水花。
桑枝伸手抹了抹菊花上掛著的水珠,俯身將酒與菊花一並放在墓前,與一旁的菊花對稱而放。
桑枝跪在地上,不顧裙子上的水漬蔓延攀爬,伸手拉下一旁的江橘也同她一塊跪著,然後對墓碑說道“爸,我來看你了。”
“爸,你在天上過得好嗎?我最近離婚了,雖然你沒見過他,不過也不重要了。你小時候開玩笑說你女兒選男人的眼光真的很差,對啊,你確實說對了。不過這次我雖然選錯了,但我也止損了。我還生了個很討人疼的兒子,他叫江橘,是你的大孫子,我知道你記得,但我怕你忘了,還是想跟你說一下。去年中旬我搬去南城了,回來路上有些堵車,所以有些晚了,對不起。”
“爸,我記得小時候你總是帶著我偷偷去天台一塊喝梅子酒,然後每次喝完總是會被媽打。梅子酒我還是給你帶來了,但今年我就不喝了,我一會得開車,因為你說過,喝酒不可以開車,無論多少,所以今年兩瓶都是你的,我不跟你搶。”
桑枝邊說邊打開了一瓶梅子酒,灑在墓前。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梅子味,就算這時清明的雨滴悄然落下,也掩蓋不住它的芳香。
桑枝看著墓前的黑白照,喃喃地說道“爸,你能不能再帶著我,去鎮上買糖啊。”
三十八年前。
“小枝!”小洋樓門外一名長相清俊的男人朝屋內喊道。
“爸,我來啦!”小洋樓內一個穿著一襲漂亮的小洋裙的女孩,大約五六歲,紮著兩根精致的麻花辮,跌跌撞撞地從樓梯上跑下來。
“跑慢點啊,我在這等著又不丟下你。”桑竹輕笑地拍了拍眼前跑得臉蛋紅彤彤,又一直喘著氣的桑枝。
“我知道,但我怕一會賣糖阿嬸關門了,我就買不到了。”桑枝一屁股坐上單車後座,摟著前人的腰,說道。
桑竹見桑枝坐穩,左腳往後一蹬,右腳踏著踏板一踩,車子就慢慢悠悠地動起來。
“哪有那麼快,現在太陽還沒落山,阿嬸怎麼可能那麼快就關門。”
“就有!媽媽說過幾天就過年了,阿嬸去年在這個時候就隻開到下午四點,我們上次不就是去晚了買不到!”桑枝想起去年跟桑竹兩人在鎮上看著一戶戶關得嚴嚴實實的鐵門,上麵都寫著幾個大字“初四後營業”,氣得桑枝直踩桑竹的腳,哭喊道“都怪你非要拉那泡屎!這下好了,我今年沒糖吃了!”
“那現在也才兩點啊,你爹我難道踩個單車去鎮上能踩倆小時?”桑竹慢悠悠地踩著單車說道。
“那誰知道!”
這次來得很早,鎮上很是熱鬨,道路兩邊擺著各種小攤,有賣瓜子花生的,有賣手寫春聯的,有賣花花綠綠的糖果的,還有賣一些小玩具等等。
桑枝跳下車子,拽著桑竹的衣服喊道“爸,糖果,快!”
桑竹停下自行車,從車上下來,雙手推著車頭,一邊低頭說道“你拉著我點,彆跑丟了。”
“知道知道。”
待兩人挑好花花綠綠的糖果後,賣糖阿嬸看桑枝嘴甜,又長得可愛,就送了個糖葫蘆給她。
惹得桑枝又嘴甜地說了幾句吉祥話。
“小饞鬼。”桑竹一手拎著糖果,一手拉著桑枝的手笑著說道。
桑枝臉上掛著糖葫蘆的糖漬,說道“那叫小機靈鬼。”
“啊,好好好,小機靈鬼,快把嘴擦擦,彆一會蹭我衣服上了。”桑竹彎下腰,拿出紙巾就想擦掉桑枝臉上的糖漬。
誰知桑枝臉一偏,抓起他的袖子就擦了一把臉,然後調皮地說道“這下蹭到了哦。”
桑竹也不生氣,隻是低頭笑得眉眼彎彎,說道“你就仗著我不會打你,要是我偷偷跟你媽告狀,你猜她打不打你。”
“你不許說!”桑枝伸出糖葫蘆,繼續說道“你不許說!我把糖葫蘆分你一顆。”
“就一顆?”
“那,那兩顆。”桑枝不舍地說道。
桑竹立馬俯身叼走兩顆糖葫蘆,塞在嘴中兩邊,嘴巴鼓鼓地說道“兩顆,成交,我不說。”
“啊,你真吃我兩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哈哈哈哈。”
就這樣,六歲的桑枝追著幼稚的桑竹打到快要天黑,要不是大家都準備收攤回家吃飯了,他倆也得在傍晚吃飯前回家,不然還能鬨到明天天亮。
可是,就算桑竹快把單車踩冒煙了,兩人還是沒能在晚飯前趕回家。
他們兩人剛到門口,就看見趙千婻站在小洋房院前,那天她的臉就跟夜晚的天一樣黑,緊接著兩人就挨了一頓年前最狠的罵。
“你倆,拿著飯碗,滾去天台吃。”趙千婻大吼道。
夜晚的天台上很黑,又冷,兩個孤單的身影,拿著飯碗默默地擠在一起扒飯。
“都怪你。”桑枝一邊蹲著一邊往桑竹旁邊靠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