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生活並沒有意義。從合巹之後,他便離了我的廂房,一夜都未曾共枕。日子雖過得並不緊俏,但冰冷的閨房才是剜傷人心的利刀。直到那日,他告訴我,舉家,赴潯陽。坐戶的那天,侍女買了一籠包子。那包子的味道,是他,英哥。
我猶豫了三日,最終決定去包子鋪見見掌櫃。站到鋪前那一刻,心沉落地。夥計說,昨日,掌櫃剛去了。
我笑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回了府,關上大門,望著那鳳頸琵琶,那是我對過往唯一的念想。我隻好一直彈琵琶,指甲彈破了,就用手指彈,指肚汩汩流血,順著琵琶流到地上。
上個月,他走了,說是要去浮梁進一批茶葉。我一言難發,每每他出門回來,身上都是不同的脂粉香。
那日夜裡,我突然做了一個綺麗的夢:我夢見我回到了教坊,回到了善才給我戴翠鈿的那天,回到了風雲霽月的舞台上,回到了初見那樂伎的那日,回到了那顛簸的馬車上……
三十年了,我第一次流淚,夢醒時分,滿麵鉛淚,紅妝暈化,乾結在臉頰上。我起身,抱好琵琶,泛舳湓江。
坐在船頭,江風陣陣吹過,此時我就是自己,在自己的天地間,欣享這寧靜。數十年的淒苦湧上心頭,我撥動了琵琶弦,一弦一弦地彈撥。船旁突然移來了另一艘船,上麵的先生拱手作揖,請我上船奏曲。
或許,那人是我此生最後傾訴的機會。
高朋滿座,我開始有一絲羞怯。既然如此,那便開奏。《霓裳》、《六幺》,當年給陛下奏的曲子,便是此曲。一弦一弦,我越彈越癡迷,越彈越瘋魔,將我這三十年中不甘的苦楚、心酸,織進弦中。一堂穿引,驚破天穹。我曲罷,起身,整理好衣裳,扶好發髻,隻望得那位先生,泣涕橫流。開口和我講述他一生的悲慘遭遇。我笑了,這是這世上僅剩與我相遇的一人。我的琵琶,今天才彈成了真正的琵琶。他讓我再彈一曲,要為我寫一首《琵琶行》。此生有此知遇,已是值得。
品著那人送我的詩,吹著湓江的風。我遣散了船上的從眾,讓纖夫鑿空了船。江水溶溶溢滿船艙……我隻是彈著琵琶,彈著,我此生悲劇的開始,悲劇的結束。江邊籠滿了散漫的琵琶聲。江水悠悠,風月無邊。一撥四弦,裂破錦帛。水滿船艙,沉落江底。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
江心秋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