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冒犯了。”他眼睫微微顫動著不敢與她對視,施法乾了衣裳。“仙子可有受傷?”
“殿下,你恢複人形了!”錦時並不氣惱,反倒很是欣喜。連連擺手道:“我知道,真身輕易不現人前,殿下身受重傷,正是虛弱,更會格外警惕。我沒事的,一點傷都沒受。”
再說剛才他還虛弱的無法維持人形呢,這會兒都能攻擊了,可見她的治療十分有用。
聽她提及真身,席玉緊了緊掌,想起她說‘若是白玉微瑕,那就可惜了’,下意識的攏了攏袍子,試圖遮擋住更多肌膚,想他現在必然是狼狽至極。
“席玉多謝仙子救命之恩。”他俯身一禮,問及:“我的傷…可有嚇到仙子?”
“你的經脈與骨頭全都儘斷,是有人先救了你,且你自己撐了下來,我這點靈力又算得上什麼救命之恩,殿下沒事就好啦。”錦時笑著。“不過你這傷倒確實是嚇了我一跳。”
兩人一個說天,一個對地,指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偏席玉聽進了心裡,愈加回避她的目光。那天雷可不會挑地方劈,如今是連臉也醜陋不堪了。
他本並不在意這些,甚至覺得那些隨時間消失的傷痕像是可笑的自欺欺人。現在,於他未曾覺察之中,他竟隱隱厭棄起自己不夠‘無瑕’。
遇到在意的人和事時,所有曾不以為意的‘貧瘠’,都會變成自卑的荊棘,不停蔓延向那顆泥濘的心臟,它生長成脈絡,在體內紮根,時時刻刻作痛。
“不僅僅是為今天。”他將頭微搖,聲音漸低:“意識模糊時司昭曾來過,他與我說…”
當時司昭也是存了心想刺激他求生的意念,話中帶著幾分浮想的味道,他那時亦沒力氣阻斷他的話茬,可這會兒他頭腦清醒,自然就不能原樣複述,當下一頓,自行換了話:“你在。”
說著,他總算顫著眼睫抬眼與她目光相撞。
“往時三萬年,我貫於清寒,是仙子令我看到,自己所擁有的情誼。兄弟,友人。並非孤活於世。仙子於我,又何止是救命之恩。”
像一盞月亮,一輪陽光,照耀進寂靜的冰河,破冰,解凍,撫過他細碎的裂痕。好像,是風停,風又起。
錦時見他已經知道這些事,拍拍胸脯,得意的昂起腦袋,笑道:“我說過的,我保護你。沒有食言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龍,生性喜愛發光的寶物,而他覺得,在他三萬年裡見過的無數珍寶之中,都比不上她這一雙眼睛。
“是。”席玉不自覺地彎了眉眼唇角,盈盈笑意,如春風徐來。
錦時瞧著便忍不住湊得更近了一些:“他們都說殿下清冷,可殿下笑起來,就讓我想起盈盈秋水,淡淡春山,特彆好看!殿下就應該多笑笑才對嘛。”
席玉似被她突然得湊近的氣息燙了一下,六識俱寂隻剩心跳震耳欲聾。來不及後退,又或是不想後退,被定於原地。
好在錦時突然想起司昭所托,沒有再靠近,低頭變出了那瓶丹藥:“啊,對了,狐狸神君讓我給你帶的丹藥。看我差點就給忘了。因著天後娘娘的緣故,他大抵是不便常來,還特意叮囑了我要變作仙侍的模樣。哎,你們還真是辛苦啊。”
她將丹藥遞過。席玉刻意避開了的她指尖,呼吸堪堪順暢:“勞仙子替我多謝二弟。待我大好,會親自去尋他道謝。”
錦時哪裡意識得到這些,見他麵色紅潤,還以為是自己靈力之效,更加歡喜起來:“放心,殿下安心養傷便是。對了,我今日求得娘允準,可以在天宮留下一段時日,殿下若不嫌我吵鬨,我可以常來看殿下嗎?”
這樣她就能多尋機會給他渡些靈力了!
席玉穩下心緒,道:“我怎會嫌仙子,倒是仙子,莫要嫌這清虛宮太寡寒無趣。”
錦時卻是點了點頭:“這說到寡寒,殿下這兒確實太冷了些,狐狸神君的昭陽宮海棠花開得可好了。所以我一直在想送殿下一份禮物,殿下若身子好些,隨我一同去院中可好?”
“好。”他含笑應答。
錦時將鞋子穿好,與他一前一後走出浴池,帶著一袖氤氳的水汽,沾染上了白檀香的味道。
兩人來到院中,清輝如雪,珠落玉盤,如水,似練。
錦時拎著裙角跑到了梧桐樹旁,蹲下身認真刨了個小坑,將一顆形似瓜子的種子丟了進去。
道:“還請殿下能把這個坑給填上。”
席玉溫柔照做。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白皙若玉,為那顆種子悉心蓋上了土。
忽然,一抹溫熱覆過他的手,緊緊相握,她抬起頭與他平視,滿眼誠摯:“那,這個就是殿下和我一起栽下的花樹了。”
“我想,鳳棲梧桐,隻有梧桐沒有鳳凰怎麼行。這個是鳳凰花,現在還小,需得再養養。咱們做神仙的,壽元本就漫長,我就不再施法了,觀賞它一日日長大,反而更見趣味。等它長大,花開滿樹,就能像我保護殿下一樣,陪在這棵梧桐樹旁啦!”
目光交彙,驚濤駭浪。他心裡無聲掀起了一場海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