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昭回至昭陽宮時,錦時已經趴在案上不知睡了多久。
燭火昏昏,照在她的側臉,而不小心打翻的硯台在她袖角暈染做一團。
仙侍上前一步,欲要行禮,便被他抬手止住。
“噓。”
司昭手指微抬,淨了她的衣袖,小心的將硯台收至一旁。俯下身來,西府海棠的清香混雜著一絲白檀香氣息輕輕緩緩地將人圍住。
錦時下意識低喃了一聲:“殿下…”
如同隻貓兒般,昏昏沉沉時乖巧地賴在人懷裡,可一旦醒了,就要亮一亮爪子。
炙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脖頸處,酥麻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身形微僵,手心莫名地發燙。
忽地想起她與他說,“即便我們都是朋友,也不好什麼都互通互講”,明知她如此做並無不妥,可心底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小沒良心的。
他將人小心放於床上,帶著一絲怨氣還是給人掖了掖被角。
漫漫長夜,翻來覆去躁動難安,終是拎了兩壇桃花釀出來。
自小時,他常到太白星君處混仙丹,在姻緣府裡被月下哄騙著喝酒出醜,而如今大了,太白煉了新丹出來總會為他留下一份,自己亦常常帶酒與月下共飲。
今日實是說不出的心煩意亂,便想尋月下坐上一坐。
然而待到了姻緣府,卻見滿地的花草都被踩蔫了,大殿門敞著,散亂了一地紅繩。
“姻緣府遭賊了?你們家神君呢?”他招來兩個小仙童,問道。
小仙童一個撓著腦袋,一個揉了揉屁股,似乎前不久剛摔了個腳朝天。
撓腦袋的道:“回二殿下,不是賊,是仙子姐姐!”
另一個忙糾正:“不,是仙子姐姐們!”
“兩日後便是七夕,許多仙子姐姐找神君求姻緣,我們也不知神君躲哪兒了。”
“姻緣府還真是一如既往熱鬨。”司昭啞然失笑,按了按眉心,頗為無奈:“這一地紅繩,隨便送出去一籃子不就好了。罷罷,這是我給他老人家帶的桃花釀,你們收好吧。我在這兒等一等他,若等不到,就算了。”
“是。那二殿下請自便。”小仙童將桃花釀接過,這場景沒發生過萬次也發生了千次,都早已成了習慣。
司昭一拂袖,看著無處插腳的大殿,先是沒好氣地踢了一腳紅繩,隨後蹲下身一一將紅繩們撿拾了起來。
沒得了緩解,這會子倒是更煩了!
就不該大晚上不睡覺的,純是給自己找罪受!
他一邊撿一邊於心中嘀嘀咕咕,忽地,摸到了一本冊子。
“姻緣簿?”
這東西也能隨地亂扔?
鬼使神差的,他將那冊子撿起,翻動著,一時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要看些什麼。
直到恍過自己的名字時,他的手便立即停了下來。他記得自己兒時便瞧過這本姻緣簿,那時自己的名字旁是沒有姻緣的。
月下當時麵容古怪,說,或許是他命定之人尚未出世。
可後來他便知曉,這姻緣簿是天道定下的,沒有名字便是沒有,這注定他是個萬年孤寂的命理。
然而剛剛他好像看到,他的名字旁多了三個字。
是誰?
司昭凝著手中的冊子,翻回的瞬間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地又迅速翻找起另一個人,便見大哥的名字旁已成了空白。
果然。
“小昭兒,打掃的挺乾淨的嘛!”
月下一身酒氣的邁進殿中,懷裡還捧著半壇子酒,腳步虛浮,歪扭七八差點便要跌撞上司昭的肩膀。
“這怎麼回事?!”
司昭看了姻緣簿,此時已沒了旁的心思,一把將酒壇子從月下懷中奪過,往案上一放,扯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是沒有姻緣嗎,為何,為何…”
“你看到啦?”月下打了個酒嗝,眼前天旋地轉,腦袋也不太清楚,迷迷糊糊道:“是好事啊,你小子的死劫化啦。”
“死劫?什麼死劫!”司昭的腦袋裡仿佛什麼炸裂開來,一時難以回神。
月下搖搖晃晃著,想將酒壇子夠回懷裡:“小時候我不敢告訴你,我啊,算出你小子短命,所以才沒有姻緣。結果那,那鳳家的小九,她以命換命,渡了你的死劫,改了你的命理,你自然也就有姻緣嘍。”
說著,他撈起酒壇,一屁股坐在了桌案上,正正壓住了那本姻緣簿。
司昭兩太陽突突直跳,默了良久,再度開口時掌心攥得已是泛白:“……你隻與我說,如何才能斷了這姻緣。”
“為何?你不喜歡她?”月下抬起眼,笑他道:“我看你們相處的雞飛狗跳,你挺樂在其中的啊。”
“大哥對小鳳凰情誼匪淺。”司昭下意識躲避開了月下的問話,隻答:“我已擁有了太多,又怎能…,連大哥心上人也搶奪。”
月下“嘖!”了一聲,了然。
他掌管姻緣十幾萬年,癡男怨女見得委實太多,司昭此時許還不明,他卻看了個清楚。
“此話差矣。司昭啊,我這姻緣簿,那是天定下的,和你和她和席玉願不願都沒什麼關係。她救了你,化了你的劫,你們自有因果要償還,天道不會讓你白白多出壽數,總要在你們身上討回點什麼。你想改,改也是因果,哪裡是隨隨便便就能扭轉的。你的得到,不會平白得到,他的失去,不會平白失去。天道,是這世上最不公,亦是最公允的。你不必顧慮如此多,命理的牽絆,自會推著你們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