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啊。”沈錦時忍不住再一次抬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
晏席玉拿起案上的書冊輕輕打了她手一下,隻是那力道很輕,眼中也並無真正的怒意,倒好像貓兒與人玩鬨的動作。
沈錦時從身上解下荷包,塞進他的手中,在他困惑之中解釋道:“咱院子的花銷,銀錢,全在這兒了,以後都給你管。”
晏席玉微微蹙眉。
她又接著說:“這樣你就不必擔心我又跑去了不該去的地方,給誰又花了銀錢,一手掌握我的命脈,咱家就隻養你一個,絕無第二人。”
晏席玉望了她很久,終於深吸一口氣:但這是空的。
沈錦時一怔,她搶過荷包打開口向下甩了兩下,還真是空的!
那一刻沈錦時腦袋裡猶如走馬燈一般閃過她的小金庫都花在了哪兒,她明明自己的東西一樣沒添,不下館子,不睡漢子,不進瓦子,不鬥蟲子,怎麼就揮霍乾淨了!
“這不可能啊!”
小葵聞聲,反問:“您給昭公子贖身子,買宅子,添屋子不要錢的哇?”
“…”沈錦時眨巴眨巴眼,一抬頭就對上了晏席玉嗤笑一聲,轉去便不再理她。
“小葵!”沈錦時狠狠揪住小葵的袖子,瞪眼道:“你,你就不能偷偷跟我說嗎!而且,而且辦這些的時候,我怎麼不知道這麼貴!”
“買宅子的時候您說:要讓阿昭住的舒服,要儘可能選好的。添屋子的時候您說:缺什麼儘管添!贖身更是直接將荷包往老鴇麵上一砸。財大氣粗的,我以為您心裡有數呢。”小葵再次補刀。
“那也有花在彆處的吧!”
“給殿下添了幾件新衣裳算嗎?”
“…”
給阿昭買宅子添屋子贖身子,給他就隻是買幾件衣裳,這叫什麼話!“小葵,你嫌你家女郎我死的不夠早是不是…”
沈錦時哀嚎一聲,小心翼翼去瞧晏席玉。
晏席玉方才還十分寶貝那些衣裳,忽然神情就變得低落,放到一旁不再去瞧。
沈錦時這才意識到,正因為她重情重義,對誰都是儘心的,所以,相較之下自己對他的好其實很少,但隻要一點點,他下意識裡就總是高興的。
然而當意識到,自己所得的與他人相較隻是邊角料時,他該有多難過。
外麵陰雨不斷,已連綿數日,逐漸呈現災勢。
沈錦時新官上任的不久,司天監就出了這極大的岔子。
雨,是自她領命入朝那日起就在下的,次日占卜時她還說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當時陛下聖心大悅,非常滿意的獎賞了司天監。可這一次,眼見著大雨不停顯然是天象有變,當沈錦時再擲銅錢時,卦上已然是大亂。
突如其來的,她算出了死相。
轉身間水從雲渡城撲了過來,多地陸續被淹,一直衝到了皇城,難民隻增不減,死人累在水裡泡發了疫病,有如人間煉獄,更甚有人言這是天罰。
原本女子天下的局勢便還不夠穩,如今可算叫反心不死的亂臣逮到了時機,利用天災施加人禍,將此說法鬨得沸沸揚揚,民間萬民請願,竟逼陛下下罪己詔,以平天怒。
陛下勃然大怒,降罪於司天監,接連斬首數人,而沈錦時則被調任救災。
若非看在母親麵上,掉落的人頭裡大概也會有她一個。
隻是她渾然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因為天要亡的,不止是她。
她的占卜,向來是十有九準的。
這一次,天神難道不再眷顧人間了嗎?
頂著足能將人掀翻的狂風,積水漫過了馬腿,文武百官,除家在皇城的,亦有不少每日要從四周趕車前來上朝的,如今不少被困,竟還有兩個不慎在路上淹死了的,死訊至今都沒能傳回家去。
晏席玉問詢,無論如何都要跟著,沈錦時不願他同行,便說路途遙遠,必須騎馬,他竟也點頭。
“阿玉,如今外麵四處天災!”她無奈。
這家裡都淹進魚了!小廚房連火都生不起來,糧食隻得往高處放,如今都累到房梁上了。
在家尚且履步維艱,此行並非普通救災,隻怕會九死一生。
他卻寫道:正因危險,我才要隨行。外麵大亂,她要你去救災,無異於要你去死。
沈錦時何嘗不知,陛下留她這一命是情分,也是看在她還能有點用處,但令她去救災,亦是生死由命的懲罰。
若救災回來了,過失一筆勾銷,若死在外麵,也勾銷。
可:“那她便是要我去死,你隨行又能如何呢?”難道還多死一個人不成?
晏席玉神色鄭重:我不做鰥夫。
他當真,要同她一起死。
沈錦時怔住,心裡好像被撞了一下。終究是同意了。
然而現實卻是,道路已被衝垮,莫說騎馬,便是靠腳也寸步難行。救災的隊伍根本連皇城都出不去。
這是數百年都未曾一遇的天災,仿佛要將萬物生靈一俱覆滅。
皇宮裡奏章都泡在了水裡,已有臣子進言陛下北去避難。可如今的東裕,還有哪兒是沒被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