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感情是後知後覺的。
日日相對時,總覺得今天會見明天還會見。打打鬨鬨間,好像日子永遠沒有儘頭。
沈錦時有三枚銅錢,供她卜天占地,十有九準,可她從來沒有用來卜過與他的離彆之期。
因為,縱然她以為十二年的執念無關風與月,卻也從未想過今後會與他彆離。
於是直到晏席玉眼神徹底渙散的那一刻,她仍遲鈍的,久久反應不過來,他是真的不會再醒了。
“阿玉,阿玉?”她竭儘最後的力氣搖了搖他的身子。
他沒了生息。
她卻自欺欺人的想,他口不能言,自然是沒辦法回她的。
於是她再次握住他的手,許是泡在水裡的緣故,才會那麼涼。且他體溫向來如此,暖暖就好了。
“你,你醒醒。”她不肯放棄地喚他,想將他拖拽起來:“不能睡,阿玉。”
“你騙我是不是,你騙我玩呢是不是,彆開玩笑了。”
沈錦時好恨自己使不上力氣,一定是自己力氣太小了,才喊不醒他的。
“阿玉,求求你,求求你…”
他不肯睜眼,無論她怎麼喚他都不肯睜眼。
於是她開始口不擇言的威脅:“你再不醒,我真的不理你了,我回去就娶阿昭過門!”
“阿昭他比你好看,比你溫和,比你會疼人…。”他還是沒有反應。那些他曾經最在乎的,也已經刺激不動他。
沈錦時四肢百骸地感覺到寒冷與麻木,她害怕了:“阿玉,你起來打我吧!你起來!”
她的聲音終於顫了起來,一路上所有的悲痛都在這一刻鋪天蓋地的席卷上心頭,小乞兒,小葵,還有他。
她終於無法再蒙蔽自己,無法自欺欺人地想,他們隻是睡一覺,而自己不過是出一趟遠門,等過陣子,她就會回家,小葵為她備好了飯菜,小乞兒就在街頭站著等她,而他,就坐在那張書案前,一遍又一遍模仿著她的字跡。
他不在了,他不在了。
他不會再因為她去找阿昭就將她關在門外,他不會再問她誰更好看,不會朝她丟盤子,砸硯台,撕書,不會再小心翼翼捧著她給他裁定的衣裳滿心歡喜。
“阿玉,我們還沒來得及,還沒來得及養說好的狗子呢,阿玉。”
她許諾給他的,養一隻狗,讓他管家,那些事都還沒來得及實現。
為什麼,為什麼到這一刻,她才開始後悔,自己給他的是那麼少那麼少。
太陽升起來了,烏雲儘散,積水也如神跡一般在消退。
一切都好像是一場鬨劇,好像一盞茶不小心打翻在了螞蟻的巢穴,很快水汽就隨著陽光蒸發,而淹死的隻有巢中的螞蟻。
沈錦時看著晃眼刺目的光照,明明距離好起來是這樣的近,明明他們都走到了今天,可怎麼就撐不住了呢。
要是再撐那麼一會兒就好了…
但是算了,她家那位祖宗啊脾氣大,她若回的晚了,怕真的疑心她去尋了阿昭。於是她側過身子,輕輕摟住了身邊的屍體,就像那些個夜晚,與他共枕而眠。
她對他說,彆怕,彆怕,現在有我啦。
與此,宅中,男子纏綿病榻,嘔血不止,仿佛是感應到什麼,他看著東升的太陽,卻覺得有什麼永遠地落下了。
“阿錦…”他手中緊攥著那枚令牌,那是他這悲苦一生當中唯一所求,卻也是永遠的求不得。
或許從一開始便已注定,若非為了幫大殿下,她如何想得四處敗壞名聲,如何想得到清風閣那醃臢地,又如何會正巧救了他。
這十二年的相伴,十二年的‘情有獨鐘’,都是他偷來的。
如今,全要還了去。
*
席玉捂著心口於天輪台歸來。
凡間諸事曆曆在目,短短二十五載卻令他痛得幾近窒息。而歸位後,三萬年的磋磨,壓迫,還有那發了瘋的嫉妒,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隻是眼下,尚有一要事。
天緣仙子一臉焦灼,在看到他時已全然顧不得禮數,急急撲跪於地:“果然使殿下提前歸位了!”
“怎麼回事,凡間不該有此大劫!”他壓住恍惚的心神,蹙眉一聲冷喝。
“出事了殿下!”她話音剛落,還未及細細解釋,便見刑台方向躥出一道火光。
“雲凡…”席玉意識到正受刑的是誰,一手拽起天緣仙子。
“快說!”他罕見的疾言厲色。
天緣仙子被嚇得一哆嗦:“天帝欲收回二殿下兵權交與殿下,怎料被天後娘娘得知,便偷出璿璣宮,對雲凡仙侍用了攝魂,致使凡間大亂。天帝為修補凡間被因果反噬重傷,將天後重兵關押於璿璣宮,判了雲凡仙侍——”
“小葵呢?”席玉忽然將她的話打斷。
小葵乃紫菟贈予錦時的菟葵花所化,被錦時帶去凡間一同曆劫,先行身死,理當第一個歸位天宮,可天輪台卻隻有天緣仙子沒有小葵。
“殿下說什麼?”天緣仙子一怔。
他緊盯著天緣仙子,一步一步逼近至她麵前,聲中卻夾著輕笑,如三月春風般和煦,與之十分耐心的模樣,道:“我說,傀儡不能暴露於光下,必著黑袍,除非附以他人肉身。你身上,有菟葵花的氣息。”下一瞬他揚起一掌便直接擊穿了天緣仙子的心口,沒有半分猶豫,天緣仙子來不及驚叫,便化作了一撮黑灰隨風消散。一株菟葵花便落入了席玉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