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豬很懶惰,可這隻胖胖的猞猁卻是最為忠心的。
“不用跟著了!”
笨蛋猞猁同幼娘都被嚇住了,站在原地。
十四娘未轉過頭正眼瞧它,隻是失落說:“幼娘我養不了它了,替它尋個好人家吧。”
猞猁是那草上飛,卻很少見過那般通人性的,雙眸那般委屈,卻還是努力搖著尾巴。
她回屋後哭了,不是那種痛苦,也不是隱忍而哭,仿佛是多日的情緒在這一刻終究滿了出來。
小桃以為是為了李倓,幼娘以為是為了那隻笨蛋猞猁。
誰都不知道為何。
她尋了幾日的消息,仍舊未果,有人說長安城外早已屍橫遍野,有人說那些死去的人早已被燒毀或是被野獸撕裂。
小桃從外頭跑來,興衝衝地道:“娘子,彭城王來了。”
李倬從江南辦事歸來,都未向陛下請安,第一個就是來尋她的。
從江南而來的他帶著些書生的清秀之氣,仍舊是規矩行禮:“縣主,多日未見,怎得清瘦了不少?可是東西不周到?”
十四娘努力擠著笑回道:“殿下關心備至,我深感慚愧。東西我讓綠奴不必再送了,這幾日,我也確實為了心事而煩。”
李倬試探著小心翼翼問:“此事,我是否能夠幫忙?”
“我有位親人死於前線,眼下屍骨無存,想要收回,不知可有方法?”
李倬想了想:“我從江南而來,確實見過不少難民,聽得一些戰場殺戮慘狀,此事怕是難成。不過也聽聞有一批俠義之士正組織將將士遺體統一送回長安認親。”
“可知是何時?”她忽地著急問。
“應就這幾日。”李倬看著她,“你先彆擔心,我讓人關注著,一有消息便通知你。”
十四娘看著他,此人謙和如那書中的君子,微微笑道:“多謝。”
……
第二日,城外果真送來了不少屍首,他們大多是死在戰場的戰士,當然也有無辜的百姓。大唐戰死沙場的戰士本應是榮歸故土,眼下卻誰也顧不上他們。
也不知是哪來的俠義之士,願意帶這些可憐的人兒回故土。
李倬看著她:“這有五千餘人,死人氣味重,不如你們先回去,我派人來尋。”
她點頭,扶著張淑問:“阿姊,你眼下身子弱,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吧?”
張淑雙眸看著遠處良久,遠處的霞光好似一朵紅色的月季,盤旋著幾隻老鴰。
她嘴角忽而露出輕鬆笑之:“小璟,我能感覺到,他在這裡,他一定在這裡。”
她病弱的身軀不斷往前,甚至好幾次險些爬倒在地。
“阿姊!”十四娘心疼。
李倬為他們拿來了香丸,跟在後頭一起尋。
五千餘人,那腐敗了多日的味道,正常人都覺得難以接受,更何況是個病人。
她就這樣,一具一具地翻找,張璟幫著一起。
兩個時辰過後,他們終於找到了個血肉模糊的人。
小桃忍不住吐了,因為那些人的血肉之中甚至還長出了蛆。
李倬拉住她的手,下意識將她的眼蒙住。
可張淑一眼看到,便哭出了聲:“小璟,是他,是他……”
“來人,清水布!”李倬喊道。
擦去了血汙,這才看得出樣子,他真的是顏明。
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天注定,阿姊就真在這五千腐屍之中尋到了他。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張淑的笑是那般淒美,似是對著世上最後的溫柔的回贈。即便是淚花也是多日苦等後的釋然與滿足……
“阿姊,我們找到了,便回去吧。”
她抱著顏明遲遲不肯鬆手,輕聲溫柔道:“子秋,我們回家。”
張璟鬆了口氣,她同小桃駕著馬車,而張淑則寸步不離地照看著顏明的屍身。
“五娘子對子秋兄也算是情深意重。”李倬騎著馬。
“此番要多謝彭城王,其實還有一事……”
李倬搖頭:“婚期的事你不必擔心,安心照顧好你阿姊。”
十四娘噎住的半句話又咽了回去,換了一句:“多謝。”
馬車從城門到公主府也不過三五個街口。
不到半炷香功夫就能到。
“阿姊,我們到了。”
拉開簾子,卻隻見到阿姊那般安靜地躺在顏明的懷裡。
她的嘴角竟還是上揚著的,蒼白的臉上失去了血色。
“五娘子!”
……
此刻外頭的聲音似乎已經打擾不了他們了,張璟站在原地,看著阿姊的離去,沒有當日在宮中那般的歇斯底裡,隻是靜靜地坐到阿姊的身側。
將他二人的手緊緊放在一起。
她看著顏明含淚笑道:“你定是怕阿姊迷路,才特意回來找她的吧。這樣也好,這樣阿姊便不會孤單了……”
城門之上,站著三人。
柳如梅看著天空中的紅霞遠去,歎了一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你說,我們有朝一日身死沙場,會有人幫我們收屍嗎?”
“喝酒吧!彆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陳雲之丟過來酒。
柳如梅認真道:“我說真的陳雲之,若是我真遭不幸,你可得把我找處好地方葬了。”
陳雲之不知該說什麼,走到李倓身邊問:“殿下,我們今日算是乾了件好事吧?”
“戰亂帶來的故而有傷痛,但終有一日,撥開雲日,重見天明。”
李倓看著那五千餘人的屍首,看著身旁二人笑而飲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