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這不過是長安城一個普通的夜。
又或許是最後一個安靜的夜。
“娘子,娘子快醒醒……”
精神迷糊之際,十四娘生生被小桃從床上拽起,並未梳洗,出門前小桃硬生生給她披上了件不舒適的軟甲。
小桃胡亂收拾了些東西,神色緊張四處張望著,從東宮側門走出。
“這是乾嘛?”
“適才廣平王殿下的人來找娘子,說是今夜有變,定要在醜時前抵達宮門。”
今夜有變?
十四娘瞬間清醒不少,加快了腳步。
遠處烏壓壓的一群人,卻未發出任何聲響。
月仍有缺,但似乎這一切的悲傷都率先被揉碎在寂靜的月色之中。
龍帳之下的正是大唐的陛下,貴妃與高內侍左右攙扶他向前。
他與那日宮中所見時又消瘦不少,雙目如枯樹般無神,望著長安的夜出神。
“力士,長安今日一見怕是最後一回了。”
高內侍低下頭道:“陛下,定是有機會回來的。”
潼關失守,徹夜未眠,巡幸蜀地,是不得已為之。
可舍棄的東西,又有多少是回得來的。
楊國忠盯上了左藏庫的東西,勸說道:“陛下,此行蜀地絕不能讓這國庫落入賊手,要不臣等派些人將這庫中的東西……”
陛下濕潤著眼眶,抬手打斷,此刻也是真情難掩深歎道:“不必了,那些賊人若是找不到財寶,定還要洗劫百姓。”
“陛下仁慈。”高內侍說道:“百姓定會理解陛下的苦心。”
楊國忠也無奈,在一旁催促著:“陛下,還是快快啟程,勿要耽誤了時候。”
貴妃見那帝王眼泛淚光,說道:“你先去安排,我與陛下稍後就到。”
“是。”
可歎啊,如此驕傲的帝王,在位四十載,也曾有過雄心壯誌卻也墜落在了今夜。
他牽著貴妃的手,一言未發,可仿佛卻什麼都懂了。
今夜出逃的隻有聖人的子嗣與心腹大臣,畢竟君王棄城而逃本不光彩。
若是被更多人知曉,他怕是也走不了了。
“小姑姑。”小小的身子軟塌塌掛在她腿上,小家夥抬眼,顯然還未清醒。
沈氏懷中抱著一個,快步走來。
“適兒,休要亂跑,跟著阿娘!”
廣平王殿下也跟來,似乎這皇宮之中重要的人都來了。
她看著廣平王問道:“殿下,眼下這是要?”
“潼關失守,長安失陷在即。眼下,隻有棄了長安。”廣平王輕描淡寫一句卻已是萬般無可奈何,他伸手拍了拍適兒的腦袋。
十四娘問道:“皇室若棄了長安,那長安城的百姓如何?”
廣平王眼眸之中皆是無奈,但還是解釋道:“十四娘,許多事已是無法逆轉,我們所能做的,隻是另覓出路,及時止損。更何況,這是聖人的旨意。”
心中的不是滋味,隻因曾經,在這長安城中地位最尊貴的一群人,眼下卻是最先背棄長安的。
長安城的繁華,歡騰,何不是這些人最驕傲的存在。
今夜的狼狽,無奈地退縮,說出去,該是多麼可笑且無奈之事。
她想起那日黑手小子罵的那些話,眼下覺得是該罵。
一行車馬連夜離開長安,並未打擾這長安的夜。
“對了,娘子,今日收到了靈武來的信箋。”
靈武?師兄?
小桃這才拿了出來,果真是李長源來信。
張璟師妹謹稟:
今日卜上一卦,夜觀星象,察覺長安不日有變動。快馬加急此信箋,此信絕不可交手他人,唯交予長安建寧王。帝星微光,必有一分,若有抉擇,他日長源必當相助。
她抬眸,收起信箋問:“殿下,今日東宮為何不見建寧王?”
“阿耶派他與陳將軍留下,明日一早與敵軍做最後對抗。”
十四娘望著遠去的車馬,再往前便出長安城了。
她自幼生長的地方,可惜阿耶、蓉阿姊、阿姊、阿娘皆不在這裡了。這樣的長安雖有她半生的記憶,眼下卻也是悲涼的。
她忽而叫停馬車,說道:“殿下,我還有事未完成,不能出關。”
“你可想好了?”李俶蹙眉,“明日叛軍入城,到那時可誰也護不住你。”
十四娘眼眸堅定:“想好了,隻求殿下賜我一把佩劍,方才出來匆忙,未將長劍帶上。”
數月以來,廣平王與她相處,自知她是個堅決的人,處事颯爽,待人親和,便隨即從身後將自己那佩劍遞去。
“這長劍乃是宮廷巧匠所煉,戰場上能見血封喉,望它能護你平安。”
十四娘接過劍,拜禮道:“他日,若能平安歸來,必將此劍歸還殿下。”
廣平王似是惋惜,輕歎一口氣頷首道:“定要平安歸來。”
故鄉今夜明,卻無傷心渡。
“娘子……”小桃跟著跑了出來。
“小桃,快回去吧。”
小桃眼淚滾燙著落下,腳步跟著:“娘子不要小桃了嘛?”
她語氣溫和解釋道:“這幾日,陛下殺了不少叛軍家眷,以往有東宮有阿娘撐腰,張氏一族尚能存活,可眼下士兵憤怒怨恨,我這虛尊的人質,終有一日會遭萬劍所指。”
“那娘子你要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