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宮人將那位貴主扶下,那小娘子遣了眾人,獨自一人坐在火堆前。
月下起風,秋意微涼。
“娘子可彆著了風寒。”繡娘跟在她身後遞過一件披風。
她這才瞧見那娘子的麵容,紅妝下的眼眸如同冷月沒有些許暖意,雖算不上嬌豔可人,但也是一副清冷美人的模樣。
這樣的人定是嫁給鹹陽的郡王的。
“婢子,婢子隻是怕您著涼。”
“你也坐過來吧。”美人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繡娘疑惑,火堆邊確實暖和不少。
見她仍舊看著月,便問:“娘子可是在思念長安親友?”
張璟眼神落下,雖是冷淡卻也沒有敵意。
“婢子,婢子隻是想到了太白詩有言: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張璟忽然笑了:“你喜歡白詩?”
繡娘雙眸一亮:“阿娘教過幾句,婢子雖不通其意,讀之卻心潮澎拜的。”
“如此倒是有緣。”她從懷中掏出一小冊遞過,“這詩集贈與你。”
繡娘仔細一瞧,正是李太白的詩,竟是親手抄錄版。
她連忙跪地謝道:“娘子厚禮,婢子不敢收。”
“太白詩豪情俠義,望你也能自在無所拘束。”
娘子起身,卻似乎將那東西遺落了。
繡娘在後頭點燈,本以為是什麼貴重東西,卻發現隻是一個用久了的竹筒。
第二日,送親的車馬明顯加快了,可去往的卻不是鹹陽最繁華之地。
而是,坐落在鹹陽的——順陵。
難怪此行送親沒有半點喜慶,她嫁的並非是郡王世家,而是一個已死之人。
“這不是建寧王的墓?”
建寧王李倓,正是昔日因危害長兄而被先帝賜死的少年,年僅二十七。
長兄即位後,追諡他為承天皇帝。
宮人們慌亂碎語,順陵守靈的宮人已聞訊前來迎接。
李長源手有敕旨宣:“……令寧親公主十四女張氏為恭順皇後,賜旨與承天皇帝冥婚。”
冥婚?眾人皆看向馬車上的娘子,活生生的人,如何進行冥婚?
“你可想清楚了?”李長源看著她,“他定是不願你這樣的。”
張璟微微點頭,卻笑意輕鬆:“師兄可否再為我奏一曲踐行?”
她走過,將懷中的東西交予李長源。
“師父所言或許是真,今生多謝師兄相護。”
李長源明知這是最後一麵卻淚而不語,隻是席地而坐,撫琴聲悲而不怨。
詞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
走入冰冷的墓室,自得知他死訊起,心如這冰冷已有數月。
好在,這次終於輪到他等待了。
美人推開了墓室的門,棺槨上係著紅綢,台前放著兩杯合歡酒。
她席地而坐:“與你大婚那日一樣,隻是,又不一樣。”
裡頭的少年紅布蓋著,他們說慘死的人死狀難看,怨氣橫生,死後五年更是氣味難聞。
可倘若此處隻有他的靈魂,那又何必懼怕呢?
“你說此生隻為大唐而活,戎馬一生,來世可否也能為我活一回?”她苦笑喝下了酒,戴上了那一支格桑玉簪。
酒毒穿腸過,這是李長源能找到最快的毒藥。
“你不說,我便當你答應了。”
張璟扶著棺壁站起身子,嘴角卻湧出鮮血來。
“可否,可否聽你喚一聲……”
琴聲落下最後一音,李長源起身,此處山河無恙,卻仍聞悲涼之意。
他聲音微抖,低語隻有自己聽。
“十四娘,你是他永遠的妻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