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這一切的,是“她們”的決定。
“……如果船要沉了,與其一點一點被海水填滿船艙,發現即將要被溺斃時卻已經失去了掙紮的能力,不如趁著預兆開始的時候做些什麼吧——即便是打破即將要沉的船,即使要爭搶著木板跳進海裡去……”
安藤貴和永遠記得那一幕。
——破落的窗戶,母親嗚咽的哭聲,女孩雜亂的、自然卷的棕色長發濕漉漉的披散在肩上,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T恤衫比月光還要白淨,甚至周圍一圈都散發出白蒙蒙的光霧。她替“她”擦著頭發,聽到“她”用極輕、極淡的語氣告訴她那個計劃。
……
於是在父親與一位年長的寡婦勾搭上的一個月後,母親被男人打罵一頓後找了借口通知離婚。
與之伴隨而來的,是撫養權的爭執。
跟著身為男人似乎總有一份工作可以糊口但惡習難改,不過出於對於繁衍後代的欲望而想要在身邊留住一個女兒保底的父親;還是隻做過家庭主婦,毫無社會生存經驗,但因為“母性”和“母職”在丈夫家暴時會拚儘全力保護女兒的母親——成為了當時她們對未來命運的第一次選擇。
她,選擇了父親。
也許稍長一些的孩子可以不需要那麼多的母愛,而且相比於“失職”的父親,她足夠相信,母親的愛可以為孩子撐起一片天空。
其實回想起來,她們或許都抱有著同樣的想法,所以讓渡了自己覺得更好的生活……但這樣的犧牲和付出注定不會再有第二次!
在臨分彆之際的最後一個晚上——
“お姉ちゃん(姐姐)……
“不擇一切一切手段地去獲得成功吧,這是我和你必須要做的事情。從今天開始,完全忘記彼此的存在吧。不要再有任何的顧慮,不要再有任何的牽掛,不要再為了他人去犧牲付出,做出自己覺得不好的選擇。
“……即便路上遇見也不要打招呼,即便一個人墜落也不要試圖去拯救。這個世界除了你以外都是陌生人、無關緊要的人,而我和你,除非死亡來臨,否則不會‘再見’。”
……在單方麵拋棄父母之後,她們選擇拋棄了彼此。
安藤貴和微微仰頭。
監獄灰白的牆壁上有一扇很高的窗,可以看到正方形的天空。
……在父母離婚之後,因為跟隨著賭博、she黑的父親,在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跟著父親混跡在歌舞伎町、賭馬場這種地方,被男人仿佛對待寵物一般的撫養。
感謝拿可笑的父愛和日本職場對男人的偏向,她偶爾能從賺到錢又沒有來得及賭光的父親那裡拿到一些錢,讓她勉強度過了一段可以稱得上“正常”“平靜”的時光,一直到成年。
但隨著父親對賭博越陷越深,並開始和black道頻繁地打起交道,甚至到最後正式加入涉black事務所,安藤貴和意識到對方正在愈發荒誕和扭曲,並即將走向毀滅。如最初決定的那樣,她在積蓄好力量後準備離開。
但也就在這個時候,安藤貴和發現,她原先所不屑的東西似乎正是成功的捷徑——從黑暗中滋生的金錢和權力,是那麼龐大、輕易和簡單。
日本的black幫是被政府承認的合法團體,以日本三大□□之一的金崎組為例,他們幾乎掌握了關東一帶所有的涉black、澀情、等產業,並且在早期便通過設立企業、投資房地產、IT等行業洗白了大量資金,更曾繳納過60億美元的天價稅收。
而錢和人的集中,注定讓權力也為之折腰,大部分□□都與日本政府有著密切關係,到20世紀之後他們通過各種形式暗中參與選舉活動,並借此爭取對於風俗、dubo、暴力等行業的便利政策。
……一切就像惡性循環。
但那又如何?
對安藤貴和來說,日本未來社會如何,她並不在意,她隻知道,那或將成為她通向野心的鑰匙。尤其那時她剛剛意識到,如何能用一種簡單的方式從男人那裡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故事的第一個結局是,她成為了東京最大black幫頭目的情婦,也是少數在black幫中真正掌權的女人。一切都很好,直到……
…………
……
五年後,被牽扯進試圖謀殺德永光一郎(既遂)與其女皋月(未遂)一案,她背叛了自己的律師,當庭承認“謀殺”被判處死刑。
——不過這些都是在她離開□□之後的事情了。
排除掉這小小的失敗,安藤貴和想,她確實踐行著“不擇一切獲得成功”的諾言,從未尋找、也從未見過“她”。
或許從開始獨立在社會謀生的那一刻,她已隱隱感受到日本社會對女人到底有多麼不友好。而她的母親是一個標準的日本女人,將丈夫當做她的天,就像一直以來日本社會對女人的要求一樣,她溫順、美麗、善良、柔弱,以侍奉丈夫、教導子女、照料家庭為責任和至高理想,所以當被家庭的時候,她又是那麼的無所適從。
溫柔卻失去打算,對一切默默承受——當這樣的女人墜落的時候,多半會被深海吞噬,一路向下……
在見識過黑色世界的安藤貴和太知道,這個社會是如何將弱者、將女人剝皮拆骨、吞噬殆儘的。
而她的母親,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柔弱的、無學曆、無技能、無背景的女人,在脫離正常社會許久又被家庭、丈夫拋棄之後,在這個社會能夠依賴著活下去的方式,實在是太少了。
……
她們確實都讓渡了自己覺得更好、更優的選擇。
……
“安藤女士。”
安藤貴和從思緒中出來,她轉動眼珠,斜睨著看向旁邊站著的人。
“之前勞動室裡發生的混亂,那個和多熊剛一打架的女孩申請了就醫。”男人彙報道。
安藤貴和挑眉,但並不驚訝。black道可是非常喜歡在監獄安插進來一些自己人的,畢竟這地方也算他們的“常駐地”。
“根據我們的調查,這個女孩隻是她作為普通的盜竊罪犯被分配到了這所監獄,這實在非常可疑。是否需要阻止她替代多熊剛一的位置……”
看著安藤貴和平靜到冷淡的神色,男人有些緊張地解釋道,“畢竟這裡是監獄。而且到目前為止也沒有查到她有任何的□□背景,不屬於任何組織,這實在有些奇怪。我想,您是不是可以聯係金崎組,讓他們進行最大範圍的搜索,畢竟這個女孩實在有些古怪,如果讓她成為這所監獄犯人的頭目,對未來……”
安藤貴和忽然駐步,抽出一根煙。男人見狀連忙停下話語,躬身遞上自己的點火機。
“我說,你這家夥是在命令我嗎?”
女人漫不經心地拒絕,“早在5年之前,我就已經和black道可沒有任何關係了,至於金崎組,更是完全沒有任何聯係。”
“對、對不起!”男人驚訝的眼神,“我以為您會在意,畢竟您現在也在……”
“在監獄嗎?”安藤貴和笑意不見底,“但我可是‘謀殺’哦,死刑罪犯,怎麼看都和這所監獄的未來沒關係吧。”
意識到對方的不悅,男人深深埋下頭,不敢再言語。
雖然隻是一個女人,在日本black道中地位最為卑下的女人,通常隻作為可以販賣的產品和成員作樂的玩具、生育的工具。但他麵前的是安藤貴和,那個成為東京最大的black道組織的情婦後,參與到金崎高層,並解除了black道的財務工作,卻最終全身而退的女人。
看著男人誠惶誠恐的模樣,安藤貴和親昵地將香煙夾在對方的耳朵上,隨即拍了拍男人的腦袋,轉身離去。
她搖曳的背影依舊優雅而美麗,是被觀賞的、女人性感的美麗,但因為知道是安藤貴和,所以又是致命的、令人恐懼的。
“不過,”安藤貴和再次停下腳步,抬頭看向窗戶,隨即伸出手接到紅黃相交的光,“說起來,這些奇怪的事情還真是紮堆出現啊。兩個未成年的實習生,看上去像是未成年的罪犯,這幕後的人還真是肆無忌憚啊……”
男人慢半拍地追上去,沒有聽清前麵的話,隻得鼓足勇氣問道:“安、安藤女士,您剛剛說了什麼?是有什麼吩咐嗎?”
“我說——”
女人慵懶的嗓音再次響起。
“黃昏到了,所以隨她去吧。畢竟盜竊的刑期,可不會很久……”
——她實在很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