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片刻後,他忽然後知後覺回過味來。
剛才那一腳,就像踢在棉花上,連個響都沒出。
他一愣,慢慢轉過頭,視線往下移。
忽然對上一張慘白腫脹的圓臉,那人的臉像浮雕一樣,映在他剛才踢過的位置。
“好疼啊。”那人開口說話,陳天昊感覺耳熟。
他聽過這聲音,好像是自己高中的時候。
接著,越來越多的臉從牆裡伸出來,它們就像是藏不住了,終於逮著機會浮出水麵透口氣一樣。
陳天昊看著這些臉,每張臉上的嘴都大大咧開,猩紅的舌頭在口中亂動起來,森白的牙齒一張一合。
他聽見他們議論自己的閒話,就是曾經聽過很多次的那些。
“笑死,陳天昊這個軟骨頭,許渺去西B上學他也得跟上。”
“我看沒了許渺他啥也乾不成。”
“就硬貼唄,得虧你沒聽見他在許渺麵前自稱小寶貝,嘔,我是真受不了這個。”
牆上的臉們嘰嘰喳喳聊了起來。
陳天昊抓著曆史書,躁得眼睛都要冒火星子了。
“這他媽還自習個屁,有這些東西誰看得下去書!”
同一時間,藥學方向自習室。
王浩昌穩穩地坐在書桌前,一目十行翻著一本大部頭,旁邊還有草稿紙,上麵已經條分理析地寫了小半麵關鍵詞。這些詞有規則地排列,組成整本書知識體係的框架。
而在他書桌對麵,則詭異地堆放著小山一樣重重疊疊的牌位。
和其他人相比,他的自習室更像是一間狹窄逼仄、壓抑窒息的宗族祠堂。
看到藥物體內過程的基本原理時,他麵前的三根香燭忽然明滅了一下。
倒數第三排最左邊的黑色牌位忽然亮了。
“這小子是一點孝敬祖先的想法都沒有。”
斜前方的黑色牌位也幽幽亮了起來:“嗬,你看他那副鑽進書裡的樣子,眼中哪有我們。”
“浩字輩的就剩他了。”其他牌位譏諷道。“他可不能跑。”
“王崖平上次祭祀說過,這小子早跑了,跑另世界一頭求學去了。”前麵第二排靠右位置的牌位嘟噥。
最中間的牌位聽見後,厲聲道:“外麵能學到什麼本事?這些小輩,一個二個,總想著往外跑!破了祖訓誰來擔?”
“都怪王崖平生了九個,最疼小兒子,都給寵壞了。”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對王浩昌點評道,“任性,蠻橫!”
“就該給他抓起來,早點回來完婚,他那婚約可拖不得。”
“就是啊……當初說好了一成年就辦,現在都多久了……再拖下去,‘新娘’要發怒了。”
“嘖……”王浩昌正在寫字的手一停,不耐煩地抬了把眼鏡。“閉嘴吧,祖宗們。”
“你們這些封建餘孽,少妨礙我。”
王浩昌往後翻了幾頁,眼珠快速掃動,爭分奪秒背著知識點。
他嘴上沒停,對排位們嘲諷了個大的:
“死了幾百年還能嚼得動舌根,防腐劑全填嘴裡了是吧。”
眾牌位:“……”
王浩昌生生給祖宗們氣啞火了。
同一時刻,分到語言專業的翟寶在自習室裡,瞪著“組合關係”“聚合關係”看了半天,硬是沒繞懂這倆詞到底是啥關係。
但他的自習室也是圖書館裡最和平的一個。
畢竟這人從小在母愛包圍中長大,人生中的傷心記憶統共沒幾件。
但過了一段時間,翟寶合上令人費解的《語言學綱要》,很快,封麵上啪嗒啪嗒濺起了幾點水花。
“……媽咪……”
翟寶手背擦擦憋在眼眶中的眼淚,輕聲念道。
“翟寶。”一道有些低沉的女聲自他的自習室響起,應和著他。
在三麵皆是白牆的自習室中,原本漫射在牆上顯得有些冷冽的光線,正隨著這道聲音的出現,漸漸柔和了起來。
翟寶一愣,抬起頭,看了圈沒變化的自習室,又失望地收回視線。
他清楚,在夢閾裡他聽到的聲音,不過是幻象。
但良久之後,即使是幻象,他還是自言自語一般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我在夢閾好久了,清理師一直都不來。”
“你想做什麼,媽都無條件支持你。”
翟寶抿抿嘴:“我能做到什麼……我很弱……也沒有人相信我……”
“那換個方向想想,你自己能做到什麼呢?”女聲很有耐心,循循善誘道。
“我覺得……”翟寶放在桌上的手漸漸握起了拳。
他回想起秦予義將那枚硬幣丟給王浩昌的一幕。
細微的銀光從一隻手轉移到另一隻手,像是代表著信任和寄托。
也代表著秦予義認可王浩昌的實力。
“我想……被認可。”翟寶眼下喉頭酸澀,清了清嗓子。
“嗯……被誰認可呢?”
翟寶默了一會,仔細想了想,再抬眼時,眼神堅定了下來。
“不對……不是認可……”
“是我想保護大家!”
自習室內的女聲輕笑了起來。
“那就去做吧。”
“媽媽相信翟寶一定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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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圖書館二樓東側,文學自習室。
一扇本該無法開啟的門,卻悄無聲息地敞開了。
緊接著,一聲驚叫過後,秦予義猛然回頭看去。
他的門外,響起指甲在光滑平麵不斷摩擦扣撓的聲音,一道緊著一道,越來越密,越來越急。
仿佛要將他的門撓出個窟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