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予義跟他們來到了四樓東側,學術會議室。這邊沒有感染者,周圍靜得可怕。推開半扇磨砂玻璃門,裡麵隻有王浩昌和兩個女生。
但當秦予義看清裡麵的場景後,微微一愣,驟然回頭看向翟寶他們,眼神詢問。
翟寶顧不上回答,他此刻死咬著下唇,眉頭緊鎖,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可鼻端的青草和花香味又不似作假,秦予義確認自己沒有衰老到出現幻覺。
擁擠在學術會議廳不止有寬大的會議桌和投影,還有滿地的野花草,紫堇和酢漿草黃紫交錯點綴在大片綠葉之上。他腳下踩倒了一棵蒲公英,一大顆花托絨球似猝不及防被絞首,長著白色冠毛的種子像頸動脈噴出的血顆粒灑在周旁一片伏倒的植物之上。
他沉默地消化著眼前的一切,房間裡的其他人沒有開口,他們坐在會議室周圍一圈黑色皮麵木椅上,就僅僅是坐著,留給秦予義足夠的接受現狀的時間。
房間裡,出現了戶外才有的草地。
這時那叫陸笑宇的紮小辮子男生往秦予義手中塞了一個冰涼的鋁罐。
秦予義握在手中,是草莓味的果汁。
單指勾開拉環,濃烈刺鼻的工業香精氣味升起,秦予義看了一眼陸笑宇。
男生咧開嘴笑了下,可眼中的緊張還是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陸笑宇伸出拇指朝後撇指了指茶歇處擺著的一溜飲料罐和小蛋糕,聳了聳肩,對秦予義說:“這裡還有,飲料管夠。”
秦予義酌了一口,酸甜口,糖分多得膩人。
他打算放回原處,王浩昌一臉嚴肅地說:“都喝了,補充體力,隻發現這裡有食物。”
秦予義仰頭一口氣灌完,捏著空鋁罐嘎嘎作響,手臂蹭了下嘴角,抬眼和王浩昌對視上了。
“你左臂怎麼回事?”
“藥劑呢?”
兩人同時開口,聲音混在一起,秦予義隻來得及聽見對方後半句。
他頓了一下,揚了下巴,讓對方先說。
王浩昌的視線落在他的左手,擰眉問:“你受傷了?發病了嗎?從哪替換來的?”
秦予義隻抬了一下胳膊,平靜地回應道:“傷口穩住了,我自己帶的材料。變異的根源我已經試出來了,病毒隻是表麵,關鍵在於保護自己的意識。”
“為什麼?”坐王浩昌左邊一個叫唐雪晴的黑長直女生問他。
秦予義把文學自習室從資料中收集到的克隆體情報都告訴他們了。
“居然還發生過這種事情!”
聽完合並戰爭時期的機甲駕駛員與克隆體的故事,唐雪晴旁邊的自然卷發女生,艾娜倒吸一口涼氣,捂住了嘴。
王浩昌倒是反應沒有那麼大,他沉吟許久,嗤笑了一聲。
“怪不得是‘忒修斯病毒’,夢閾真是個‘好地方’,普魯塔克的設想實踐化了是嗎。”
“什麼意思?”陸笑宇攙扶著麵如金紙的翟寶坐了下來,向王浩昌投去不解的目光。
“病毒的名稱來自於一個思想實驗,忒修斯之船。一艘英雄乘坐過的船被雅典人當做紀念保存了下來,但船上的木板發生腐壞,雅典人便拆掉壞的木板,換上新的部分,長久以來,這艘船所有的部分都是更換過的。普魯塔克就提出了疑問,質疑這艘更換了全部零件的船,到底是不是原來的忒修斯之船。”
“同樣的,這個問題也存在於我們身邊的這些變異者身上。”
“他們肢體橫飛,胡亂拚接,腦子和心臟都不在同一具軀體上,現在的他們,還會是原來的他們嗎?”
“呃……”艾娜纖長的睫毛一扇,“不知道,好複雜。”
“這就涉及到關於這些感染者,什麼才是本質的問題。”王浩昌微微眯起眼,他看向秦予義,“你之前說,意識才是關鍵?”
“對。”秦予義向他們詳細描述了一遍之前的發病過程。
他和腦子裡那道陌生的意識相互爭奪生存領地的時候,並不輕鬆。
聽了秦予義的話,王浩昌冰涼的手指摩挲著自己的唇縫:“這樣啊……”
“看來夢閾給出了答案,形體不過是表象,意識才是唯一。那麼現在我們麵臨著兩個問題。”
“第一,承載意識的器官是什麼?”王浩昌補充道,“得找出夢閾認可的答案。”
“第二,如果那些人的意識消失了,就算他們的身體沒有湮滅成灰,種夢公司會對他們補償,將他們複原。可他們回來後,還是之前的那人嗎?”
王浩昌的話音一落,同一時間,秦予義腦海中冷不丁冒出商覺的回答。
“心、腦、骨骼以及不是。”
雇主突然對他打開了聽覺傳輸,秦予義現在能很清楚地聽見那邊的聲音。
商覺的嗓子聽上去像是含了塊冰,很生冷乾脆,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秦予義一頓,他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這是商覺在回答王浩昌的問題。
秦予義不想在他們麵前暴露自己佩戴通感傳輸器,隻是默默聽著,沒有開口。
他通感雇主那邊的環境音很微弱細膩地打在他的耳膜上,有像儀器監控的滴滴聲,也有椅子滾輪在地上的摩擦聲,還有紙張翻動的聲音,以及機械語音提示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