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整,圖書館開館。
秦予義下墜的速度很快,像是一柄鋒利的劍,刺破迷霧烏雲,曳著一道幽藍色的光尾,彗星般降落地麵給予大地沉重的一擊。
操場八個方位的廣播柱聲量都拉到最大,緊密攢動的人頭、狂放升揚至天際的音樂,從視覺到聽覺都完全將整個操場填滿。
在這樣的擁擠中,秦予義從天而降的動靜,就像一滴雨融入海洋,近乎於入水無聲。
擁擠遊逛到立定跳遠比賽區域的感染者忽然腳下一晃,它身旁的沙坑多出了一個圓錐形的深坑。
圍在沙坑附近的感染者們,看著沙坑中央的男人歪了歪頭。
在感染者們齊刷刷的注視下,這個一整條左臂都是機械的男人,正轉腕上抬握拳,收起掌心用來減緩降落衝擊的粒子護盾。
機械護甲能量條降了四分之一。
秦予義腳下細膩的沙子是濕潤的,現在正下著雨,細密連綿,落得很急很快,像是從天同步降落的億萬根銀針,紮在皮膚上刺癢,帶有腐蝕性。
周圍彌漫著一股複雜的味道,一瞬間讓秦予義聯想起很多東西。
下城區堆在巷道儘頭的廢輪胎,舊皮革,牆邊陰暗潮濕角落裡苟且叢生的黴菌和苔蘚。
還有學校裡的瀝青,汽油,塑膠,硬澀的木頭,他麵前血和脂肪組成的人肉。
他稍稍向圖書館所在的方位偏了頭,被雨浸濕的發絲濕漉漉黏在他的額上。
秦予義閉眼甩了甩,向上伸直了左臂,食指中指並攏,其餘指頭皆彎曲勾起,銀白色護甲覆蓋到指尖最後一寸,隻在指甲和指腹中間留有一道縫隙,藍色能量光越來越盛,像是在醞釀著什麼。
一道刺目的白光打在他的眼皮上,他轉頭看過去,光是從圖書館頂樓來的,是翟寶他們。
秦予義目不轉睛地盯著,指尖的藍光已經凝聚成發白的強光。
“砰。”光從指尖彈出。
在沒有日出的陰雨清晨之下,蛛絲似的細碎雨幕中,秦予義指尖發射出一道閃電般的電弧,瞬間擊穿空氣。
一串璀璨的白光電火花宛如信號彈直指上空。
這一刻,就像是在危險叢生的無垠荒域,有人不惜以自身為餌,燃起進攻的烽火!
“在那裡!”圖書館頂樓內,陸笑宇指著秦予義發出的信號。
“你們做好準備了嗎?”王浩昌向其餘三人看去。
陸笑宇、艾娜以及唐雪晴三人相互對視一眼,神情嚴肅地點點頭。
“我先來。”唐雪晴站在窗邊,神情穩重,目光緊緊鎖定被感染者圍住的秦予義。
這是他們之前就商量好的對策。
綁定成為“鉤爪”的人需要冒險,這是一個心照不宣的事實,他要麵對全部感染者,基本上算有去無回。
可這不代表其他人就得作壁上觀。
他們語言學方向的獎勵能派上大用場,最起碼也要為秦予義爭取一線生機。
在他們的計劃中,一旦秦予義遇到危險,他們就可以使用讀心和語言控製,作為輔助,替他解圍。
語言學方向有獎勵的還有三人,剩三次機會,一共九分鐘。
如何利用好這九分鐘,就得交給這個臨時組織的團隊大腦——王浩昌來判斷。
“你們相信他沒問題嗎?”艾娜莫名從二人身上察覺到一絲對秦予義的信任。可這才剛入學,大家都認識不久,她很好奇這倆人是怎麼做到如此短的時間內,對那個看上去很冷漠的男生交心的。
“他救過我,在我的估算中,他成功的概率在百分之二十上下,已經遠超我們這裡所有人了。”王浩昌推著眼鏡補充。“翟寶是百分之一。”
“喂金魚眼,我是什麼戰力計量單位嗎?”翟寶笑了下,輕輕錘了王浩昌肩膀一拳,緩解緊張氣氛故作輕鬆說著,“相信啊,我還有兩百塊沒給他呢,肯定得出去把這帳好好結了。”
“而且……”王浩昌接過話。
他們隔著玻璃向窗外看去,那左臂覆蓋機械護甲的男生在怪物中很吸睛,正不緊不慢拉伸胳膊。
“他很厲害。”王浩昌擱在窗台上的手默默攥緊,“進來這麼久,他沒有一次外露過情緒,也沒有表現出害怕。”
“就像是一個久經沙場的戰士,早已習慣應付危險。”
翟寶忽然看見了什麼,瞳孔一縮,打開強光手電,手動控製開關,閃爍三下,指在秦予義身上。
如同照在舞台的聚光燈,光的通道擊穿雨幕,照在秦予義的頭頂。
曝光過度,在他黑發頭頂打了一片冷硬的銀灰色反光。
視覺刺激極為強烈的光接連亮起,刹那間,所有感染者瞪著死目,從四麵八方看來,盯在秦予義的身上。
四處都充斥著不懷好意的覬覦。
感染者們口中發出嗬嗬的粗喘和低吟,僵硬乾澀的骨骼吱吱嘎嘎響起,準備一擁而上將可口的獵物瓜分殆儘。
秦予義無視了這種壓抑,抬起左臂檢查了一下能源存量,光柱從他的右側打過來,他右眼條件反射眯起,左眼正常睜著,在等待下一個指示。
隻見那探照燈一樣的光,從他身上移開,不斷向前,穿過擁擠的怪物群,定在一個位置保持不動了。
在那裡嗎。
秦予義得到確定的指令,腳尖一抬,終於開始有了行動。
就在同一時刻,一直伺機的感染者們,拉響了狩獵警報,群起而攻之!
左前方感染者雙臂大開,張著嘴角裂開到耳根的口就要向秦予義猛然咬來。
秦予義腳步沒停,伏低身體加速掠過,周圍一些感染者反應不及,接二連三撲了個空。
他像一支飛矢向操場中間穿去,可那裡擁擠的感染者也是最多的,雨中空氣沉悶,堆積在人造草皮上的氣味越來越渾濁。
秦予義的鼻子很敏感,他能在腎上腺素飆升的戰鬥時刻清晰地分辨出人油、鐵鏽味、膿液的惡臭、泥土腥氣的區彆。
也正是這樣敏銳的感知幫他提前察覺危險。
忽然,前方散發出來的腥臭味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如有實質,逼得秦予義不得不抬頭看了一眼。
看清眼前的變化,他平直的眼皮完全抬起,抬起左臂,能量光照亮他的黑色瞳孔下方,像是夜間一點倏然擦亮的磷火。
為了攔下秦予義,那些感染者在不斷進化學習,他們像磚塊一樣疊在一起,彼此的肢體軀塊嚴絲合縫地拚貼,以極快的速度一層層壘起,變形,由中點向兩邊生長鋪開,橫穿整個操場,在絲絲細雨之下,宛如一張暗色的寬幅銀幕。
詭異的是,所有感染者的眼睛都浮在外麵,不同顏色的瞳孔,不同長短的眼裂,所有眼珠滴溜溜亂轉著。這些眼睛沒有砌在人牆內,反而密密麻麻鑲嵌在表麵,藍色的、黑色的、褐色的……
像什麼素材一樣,被惡作劇的頑童收集起來隨意拚貼,在細雨中誕生出一幅荒誕吊詭且無意義的畫。
秦予義被阻攔停下,仰頭打量。
一刹間所有眼睛彙聚在他身上。
身後零散的感染者見他身形停頓,直接齊齊撲了上來。
廝殺的氣息如有實質,在那根凝著血痂的手指快要碰到秦予義後背那一刻,他驟然轉身,左手捏合握起,借著腰腹核心力量,扭身一拳將打算偷襲的感染者擊飛數米遠。
但擊倒了一個,很快又有更多撲來,秦予義冷靜地下蹲,伸腿掃絆,起身飛踢,儘力保持這些東西無法近身的距離。
感染者沒有理智,他們就像飛蛾撲火,哪怕斷手斷腳也不管不顧向上衝,何況他們數量占優,秦予義兩拳難敵四手,漸漸氣息不穩,落了下風。
“咳……”混戰中,不知什麼東西極狠極重地砸中了他的後背,他換氣不及,吸入濕冷的空氣,嗆咳出聲,淩厲順暢的動作忽然卡殼,被右邊感染者一撞,幾乎快要倒地。
“就是現在!”圖書館頂層,王浩昌大喊命令道。
唐雪晴立刻咬緊牙關,目光死看秦予義周圍的感染者,眼球爆出大片紅血絲,攥拳渾身發抖,關節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