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起那把紅傘。”
一踏入“籠”的領地,鬼很快進入了狀態。血月的光線平等地籠罩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可到了鬼的身上卻多了一種彆的氛圍。或許是因為他本就是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人。紅光落在他的肩側,虛虛映著他威嚴的臉龐,像是他身上收斂不住,外顯的危險殺意。
但這股氣勢又不僅是殺意,還有在他掙脫了主人的束縛,擁有了自己的意誌後,展露出的天元首領的威嚴。
秦予義在旁邊靜靜觀察後,做出判斷。
天元的人都不簡單。
包括戴著哭臉麵具的,那名被叫做“兩麵”的人。
“籠”入口種植著大片櫻花樹,血月的光暈加持下,櫻粉豔得滴血。而叢櫻簇擁的深處,一株粗壯的柳樹傾垂於金魚池塘邊,是櫻海裡唯一一抹異色。
那把特殊的紅色紙傘,就倒掛在葉影深褐的樹間,掩在如垂簾的柳條之後,隨遠處隱隱的三味線音聲而輕輕搖晃,等待客人采擷。
身材頎長的兩麵立於垂柳之下,伸手摘取那柄無人問津的紅傘,在打開之前,頓了下,望向不遠處的鬼和秦予義,等到鬼的首肯後,他戴著白手套的手握住傘柄,手腕巧勁一揚,另一手配合,在頭頂撐開了那柄紅傘。
秦予義目光如炬緊盯著兩麵的動作。
在傘麵抬起後,陰影切換的一瞬間,兩麵臉上那張慘白的哭麵具,驟然變換成了笑臉狐狸麵具。
原來這就是“第二麵”,秦予義看得真切。
咚、咚、咚……
遙遠的上空忽然響起均勻的鼓點,像是悶在烏雲裡的沉雷。
忽然,愈加濃烈的香粉灌滿整個街道。
一群機械遊女成群結隊出來,撐著無數把和兩麵手中一樣的紅傘,從街道儘頭湧出,像是順流而下的遊魚,眨眼間就漂流至三人麵前。
機械遊女是比仿生人更粗糙的存在,它們沒有智能人格,隻有簡單的程序設定。遊女們身後跟著一輛裝點繁盛的大型花車。
“看看,這就是‘籠’迎客的陣仗。”鬼點燃一支雪茄,用燃燒的煙頭對準花車最頂部的平台,對秦予義說。“走吧,小子,咱們上去。”
塗著慘白的臉,麵部表情僵硬的遊女在三人麵前恭敬地行禮,機械的問候聲響起:
“尊敬的高級VIP用戶,承恩您的光顧。”
“今宵,請儘情享用‘籠’。”
三人上去,花車頂部視野很好,坐在上麵,可以俯視周圍街景,四麵皆有薄紗隨車飄動。秦予義坐在觀景平台,默默地打量著這被叫做“籠”的尋歡場。
花車前麵有花魁遊街的表演,街道兩旁圍觀的客人們自發形成人流,順著花車前進的方向移動。
花車兩側掛滿了絢麗的燈,像是暗河裡發光的水母,所到之處,皆被點亮。
秦予義拒絕了旁邊服侍的機械遊女遞來的酒,目光輕移,看向人群後麵連續不斷的木欄。浮光遊動,木漆磨掉些許的木欄後,仿生人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像是一個個伶仃的骷髏。
花車行到儘頭,無路可走的時候,忽然開始輕微晃動起來。
“請握緊扶手,我們準備上行。”身邊的機械遊女如是說道。
僵硬的機械音一落,花車底部的車輪慢慢收回車底,改為懸浮模式,穩穩地漂浮起來。
上升的過程中,秦予義將整個“籠”的運作模式儘收眼底。
有衣著尋常的客人精神爽利地從木欄後麵走出,也有戴著價值不菲手表的客人被擁著上樓進入房屋。
有僵硬的,與真人區彆甚遠的機械仿生人;也有精致的,眼波流轉,通人性的高等仿生人。
僅僅七層的“籠”,不僅是尋歡作樂的地方,更是階級、名利、身份的濃縮。
隨著花車的上升,秦予義收回向下審視的眼神,向上看去。
他在看鬼的口中,那唯一一個花魁人類。
隨著他們離頂層的距離越來越近,那位女性的麵容也越來越清晰。
白膩的肌膚,飽滿的朱唇,上揚的眼影,打理乾淨的雲鬢,那無疑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
但麵容可以施以濃妝掩蓋年齡,手卻不行。
秦予義看清那人的皮膚鬆弛,血管膨脹的手,微微有些驚訝。
這個女人並不年輕。
或許是他盯著看的時間過長,那人仿佛感知到秦予義的目光,羽睫半遮,美目半垂,瞳孔與秦予義的目光對了個準。
秦予義當下呼吸一窒。
那樣的一雙眼神,隻看了一眼,就宛如在雪地裡拖行出痕跡,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中。
那是遠離世人和喧鬨,長期被束在難以勝寒的高閣,永恒落寞的孤寂。
“看那邊。”
鬼突然出聲,打斷了秦予義的心神震蕩。
秦予義抿了下唇,順著鬼口中的方向,抬眼看了過去。
在女人的正下方,有一處露台,一個披著深藍色外衣的中年人,正靠著欄杆,微笑地垂視花車。他的身邊,一左一右依偎著兩個盛裝打扮的少女,也朝花車這邊看來。
鬼站起身,手揣在口袋裡,氣勢收了收,平和地與那人對視。
“他就是黑川,黑地的頭領。”
此話一處,秦予義目光銳利地向那人看去。
就是他綁架了翟寶和王浩昌?
他看向那麵貌平平的中年人。
那人朝花車這邊揮了揮手,擺出主人姿態,熱切歡迎到“籠”做客,為他送錢的客人。
而秦予義在他的腰間,看見了已經修複好的病毒刀。
“嗬……這麼得意嗎,這樣掛在外麵。”花車在閣樓下方,有一定距離,鬼也笑了下,朝那邊揮了揮手,然後朝秦予義側耳過來,壓低音量,有些嘲弄地說,“他旁邊那兩個,是我們的人。”
“黑地早就被我們天元滲透了。”鬼的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神態。
滲透?
秦予義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他再一次認真地看向黑川身邊那兩個少女。
忽然想起來他在地下庭院借宿的那一晚……
半夢半醒之間,他的確聽見了兩個少女的聲音。
難道就是她們?
但是……臥底……
秦予義心臟猛然一跳,他忽然想透了心底那股一直揮之不散的異樣感,腦中瞬間警鈴大作。
花車向前行駛,停靠在空中升降接駁台,旁邊走廊上來來往往都是人,有負責接待的仿生人,也有同樣尊貴的高級消費客人。
鬼和兩麵先行下車。鬼站在接駁台上,回頭看向花車內。
這裡風大,輕紗一陣掀起,一陣飄回,秦予義立在花車頂的身影也朦朧不定。
“怎麼不出來?”鬼側身向他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