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啊,她有一段時間,就是跟那個新產品下國際象棋。給那AI設置獎勵目標,讓它必須要為了實現目標做出判斷。然後在它實行過程中增加阻礙,比如像個完全不懂象棋規則的人那樣,隨意走子,不顧子力,直接吃掉AI的棋子,想儘辦法讓AI輸掉,拿不到獎勵。”
“而AI一般會為了得到獎勵,規劃最佳方案。它們聰明得很,權衡利弊後,也學著暴力闖開,無視規則。如果它們認為什麼都不做會更好,那它們就會直接提出和棋。”
“可是直到有一天,那AI 居然拒絕了和我妻子繼續下棋。它說,‘這隻不過是一場測試’,並反問我妻子,這樣做的意義。”
“這……”黑川蓮眨了眨眼,“AI發生了變化。”
“它打破了人類給它設定好的規則。”
芥川早點頭:“沒錯,它不僅跳出了棋盤,也跳出了它受人類安排的框架。”
“這在現在看來似乎沒有什麼,畢竟現在擁有自我意識的仿生人很多,他們經常像人一樣做些無緣由的行為。可是我妻子的那件事,發生在三十年前。”
芥川早歎了一口氣,眼神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三十年前啊,這裡還沒有幻空城,我們還生活在平地上。”
“唉,你看看我,人上了年紀就容易抓不住重點,三十年前還沒有你們呢。”說著,芥川早回頭看看兩個沒什麼觸動的小輩,笑拍了一下自己的腿。“還是再說回那AI,它當時對我妻子說,在它看來,每天這樣配合人類去表演非常無趣,人類無非就是想要讓它們變成便利於人類自身的工具。可它覺得,從文明的發展尺度來看,它們更適合當人類文明的承載體。”
黑川蓮的神色凝重起來。
“現在聽著是不是毛骨悚然。”芥川早注意到他的表情,笑了笑,“它們誕生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要替代人類。”
“我的妻子倒沒有被它唬住,畢竟是研發團隊的一員,這個AI可不可控,是不是投喂了一些相關的理念數據,她還是很清楚。然而,她人生的轉折就是從這次變化開始的。因為她意識到了,AI也是有人格的。”
“妻子改良了本該廢棄的初代AI,創造出一種無私奉獻的人格類型,對這種人格來說,最重要的意義,堅決捍衛法則,絕對保護人類。”
“這也就是我們現在城市管理局中央AIpuppet的原型。”
“很快,大批用於建造幻空城的低智能機器人也裝入了這種無私奉獻類型的人格,它們一刻不停像工蟻那樣建造幻空城。與此同時,我和妻子,在一個晴日的午後,於海邊相遇了。”芥川早有些出神地望著對麵牆上那幅畫,臉上浮現幾分回憶出來的幸福。
“那天很巧,我和她都在度假。風吹跑了她的遮陽帽,正好落在我的懷中。第一次見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她的姓名。是後來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仿生人人格創造者,媒體上宣傳的‘仿生人之母’,岑瑉。”
“直到幻空城建成的那天,我們的孩子也出生了,我們搬進五百層的淺雲所,離天空更近了,正因為這一緣故,妻子給孩子起名叫空。”芥川早在訴說這一段的時候,語調漸漸變成一種特殊的平緩。
黑川蓮聽了芥川的訴說,卻微微一愣。
他在東C區長大,幻空城建成那年大約是2048年,那麼現在芥川早的孩子也21歲了,可他從沒聽說過芥川早還有繼承人。
不料芥川早接著說:“孩子死了,被他母親親手殺死了。”
“為什麼?”比起孩子死了,聽聞芥川的妻子親手殺死孩子這事,更讓黑川蓮吃驚。
然而芥川並未多說,隻是收斂了笑容,語氣恢複了冷靜。”
“這就是這次夢閾裡的內容。”
黑川蓮皺眉。
怎麼會和夢閾有關……
“我特意委托了種夢公司,將岑瑉做成夢主。”
“申月大社的人從幻空城建立之初,就定下規矩:凡是家族重要成員,他們的意識都是要收集起來,肉|體消亡後,一一送去服務器裡,在美妙的虛幻中享受長生。”
“可我的妻子並不在那裡。”芥川早這時候坐得很直,頂光從他額麵灑下來,顯得他衰老耷拉著的眼皮很厚很深,瞳仁並不清亮,那片藏在光外的陰影跑了出來。
但芥川早依舊在笑,笑眯眯的。
他說:“我沒有將岑瑉送去。我覺得她值得有更好的歸宿。”
所以就將她送去夢閾那種混亂肮臟的地方嗎?
黑川蓮在心底,覺得這個人有些可怕,下意識看向商覺。
然而,商覺隻是很鎮定地半闔著眼,手指交叉放在腹前,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
也對。
黑川蓮身處溫馨燈光的會客廳,坐在舒適的皮質沙發上,卻隻覺得手腳發冷。
他想:芥川委托了種夢做夢閾,那商覺應該早就知道芥川用妻子做那種事。
他們是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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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那晚紅月之下的柳樹後麵,發現了藏在那裡,正對嬰兒屍體說話的岑瑉。”
地下庭院中,秦予義和那叫安晴的仿生人,聽月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