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眯了眯眼,開到眼尾的紫色風信子也晃了晃,他沒有笑,像是沒有力氣勾起嘴角,但是秦予義竟然從那對既不溫熱、也不濕潤的眼瞳中,看見一絲溫情的歡愉。
被同化成汙染物的仿生體越來越不似人形了。
身上開出荊棘和紫色的風信子,每動彈一下,身上開花的麵積就越多。
那些枯萎乾黃的藤蔓纏繞上來,圈住秦予義的手腕,將他握著樹枝的那隻手,往仿生體那邊一點點拉去。
噗呲,樹枝斜著沒入了仿生體的肋骨間隙。
秦予義有些不能回神。
手中傳來奇怪的感觸,那根樹枝仿佛同化成了他的手指,它們戳破了空氣,陷入了一處密不透風的包圍之中。
麵前這副身體是他一寸寸親手維修過的,仿生體的皮膚韌性十足,按理說,不該被如此圓鈍的樹枝刺破。
秦予義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下意識想收回手,可藤蔓死死地拽著他,力氣出奇地大。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仿生體藍色的冷卻液流了出來,混合著全身循環的淡粉色組織液,兩相不溶,分層而流,交織成一種奇異瑰麗的色彩。
直到最後,仿生體抬著指尖長著荊棘尖刺的手指,碰了碰秦予義的睫毛。
“你的名字,是我給你的。”看著秦予義錯愕的神情,仿生體頓了頓,最後一刻,喟歎道。
“如果想不起來的話,就忘了吧。”
話音即落,一切觸感都轉瞬即逝。
風信子的花瓣枯萎凋零,仿生體的手指也垂了下去。
秦予義的睫毛上依舊存留著微微的瘙癢,鼻前還縈繞有植物汁液的香氣。
他依舊沉浸在商覺最後一句近乎呢喃的陳述。
對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嗓音就像是大提琴的音色,如絲一般連綿,低沉地訴說著往事。既沒有對他忘記過去的指責,也沒有沮喪的幽怨,甚至連表達‘我賦予你名字’的含義,都是隻是平靜的,客觀的,不摻雜任何或冷或熱的情緒。
他明白,商覺會這樣說,是不想給自己增加負擔。
這也變相地意味著,現在是商覺把主動權交給了秦予義。
想到此,秦予義感覺到喉嚨很乾,咽了一口,被觸碰到的睫毛根部很癢,他用力閉了下眼。
事實已經明擺在眼前,他八歲以前的記憶有缺失,他和商覺小時候有一段過往。
如今他終於知道了商覺蓄謀接近他的目的……可不知為何,一直懸著的一口氣,瞬間就鬆懈開了。
知道商覺不是利用自己,讓他輕鬆了不少。
可商覺卻又讓他忘了這一切。
秦予義垂眼看向已經淪為廢鐵的仿生體,眼底斂著暗光,伸出手,輕輕蓋在半睜的眼睛上,替仿生人合上了眼皮。
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秦予義呼吸有微不可查的輕抖。
要完全不在意……實在太難了。
這副與商覺麵容很相似的仿生體,被鋼筋鐵棍穿插固定,像是某種裝置藝術展覽,手指脫力地向下垂,拖著指尖細瘦枯萎的荊棘藤蔓,葬在了鋼架堆砌的廢墟墳墓。
而之前商覺說過的,殺了他之後就會打開權限一事,也兌現了。
此刻浮現在秦予義麵前的,不再是荒蕪的殘骸,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棋盤。
正方形,共六十四格,黑白相間。
秦予義不知何時已經移形換影,身處在一個很奇怪的空間,這裡的視角仿佛很高,他垂下眼去看自己腳邊,發現他自己居然能夠俯瞰整張地圖。
東南角是他之前待的工地,中央方向是一從高大的,黑黢黢的服務器,翟寶幾人似乎和誰發生了衝突,攻擊時發出的火光從空中看去尤為明顯。而在他們的北方,那枚先前見過的契釘已經完全倒塌,像是一座躺倒的高塔,緊鄰著一個深淵似的洞口,火山口一樣,不停地往外冒著黏稠的汙染液。
而那些汙染液,在抵達地麵的一瞬間,分裂,凝聚,變形成人型怪物的模樣。
從上空看去,成群結隊的怪物軍團就像一張移動的黑色地毯,緊密有序地朝著活人聚集的地方前進。
秦予義收回俯瞰的視線,看向他前方。
他的對麵,棋盤的另一方,出現了一個麵容沉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