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時至六月,驕陽似火,每天……(2 / 2)

每一次相遇 卞千南 12941 字 10個月前

姚沐說:“沒關係,已經四年了。悲傷早就沒有了。現在反而心中滿是要精彩活下去的欲望。那年我媽病逝,然後我又高考失利,與我的N大就這麼錯過了,你說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麼能承受的住呢?那會兒,我爸自己心中肯定比我還傷心,又要樹立好榜樣讓我再重振旗鼓,要不是我爸,我可能就在大學四年墮落了。回頭再想想,還有什麼比活下去更有意義呢?媽媽不在了,我就是她在這世上的延續,所以我要更精彩地活,她在天上一定會看到的。”

王逸衍內心唏噓,他覺得自己都沒有姚沐活的明白。

自己父母健在,家底不薄,又有幾分才識,怎麼就讓一次離婚把自己打擊成一個凡夫俗子。離婚後幾次事業上的好機會找上門來,自己都沒有回應,甘願在學校裡療傷。對,的確是療傷來著。

心門緊閉,哪能看到世界的五彩斑斕。

他低頭看到自己微攢的拳頭關節上有傷痛的紋路,赫然在目,提醒自己在之前經曆了怎樣的自我掙紮。

可是自己再痛苦又有什麼意義?

能讓那個女人有一絲痛苦麼?反倒讓自己變成城府更深的人。而這個姚沐,在最好的青春裡經受家庭變故,還能如光明磊落的鑽石般,眼裡折射的隻有清澈和希冀。她像天使一樣。

王逸衍看到姚沐在低頭擺弄著筷子,纖纖素手很惹得人想去盈盈一握,終究是沒有伸出手去。

熱情的新疆小哥端上一大盤烤串,遞過兩瓶啤酒,吆喝一聲:“二位慢用。”便幾乎是扭著舞步去招呼下一桌了。

兩人要緊不慢地吃完了所有美味,啤酒也幾乎被王逸衍喝了大半,聊天的興致卻越來越濃。

王逸衍很久沒有那麼放鬆地去聊天了。

他們聊到了各自的大學生活發生的趣事,一說有什麼不同,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王逸衍還把原來工作不敢罵的糟心事都說了個遍,邊說邊教導姚沐以後到職場上的種種地雷,姚沐雖然也沒有置身體會,卻也聽的暢快淋漓,她似乎能從王逸衍身上探出許多寶來。

“吃的差不多了,我們去散散步吧。”王逸衍喝了不少酒,聲音還是一如既住鎮定明朗。

“嗯。”姚沐答應。

王逸衍結完帳,帶著姚沐從路的另一端方向繞過去。

那一頭沒有進來的那一頭熱鬨,古玩字畫店居多,周圍安靜下來。

走在陰暗又美麗的夜色中,姚沐問:“你為什麼要當老師呢?”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但問題越簡單,越能引出真話。

王逸衍已經隱藏自己真實的想法太久了,沒有合適的傾訴對象而已。現在姚沐是唯一可以傾訴的人,距離適中而溫暖,所以王逸衍覺得很安全。

“我離婚了。”王逸衍說。

姚沐吃了一驚,隨即心的某一塊地方開始歡欣起來。

“對不起我……”姚沐剛想說話。

王逸衍接著說:“沒什麼,第一次我們吃飯沒有合適的時機,所以沒有告訴你。我離婚了,幸好沒有孩子。離婚前,我並不是一名老師。我在君和和證監會工作。”

大名鼎鼎的君和律所!中國證監會!天!那是多少法律從業者向往的地方。姚沐心中驚呼。

據他所述,姚沐推算他應該二十小幾歲就正式在君和工作了,進入君和的難度不亞於學英語的人進入□□做隨從翻譯一樣。

“王老師,你真的很厲害。”姚沐由衷讚美。

王逸衍輕笑一聲繼續說:“那時候每天都很忙,想趁著年輕多乾出點成績來。一開始她很支持,結婚後像變了個人似的,天天跟我吵,要我回西安,找個安穩的事業單位。還把我爸媽搬出來當令箭。為了穩固家庭,我放棄了大好事業,回來西安,到這裡當老師。”

“原來是這樣當上老師的……怪不得總覺得你不太一樣。”姚沐嘟囔著。

“所以說起來還要感謝她,要不是回來,我們怎麼會認識,還師生一場?”王逸衍把身體向姚沐微微湊近,有些頑皮地瞟她一眼。

“你和她怎麼認識的,為什麼離婚?”姚沐低頭問。

“這個故事很長,你要聽嗎?要聽的話再去點點咖啡。”王逸衍說。

姚沐說:“我平時不喝咖啡啊茶之類的,一喝就睡不著覺。”

王逸衍說:“那是因為你年輕。走吧,前麵有家星巴克,陪我去買杯。”

王逸衍用手輕撫了一下姚沐的背,示意她往前走。

這麼輕輕的一碰,姚沐心跳又開始亂了。怪不得總覺得他有心事,每次上課時都能發現他的黑眼圈,晚上喝咖啡,熬夜,困惑焦慮,這一切都是離婚惹的事。

買好咖啡出來,他倆還是決定在外麵吹吹自然風。她跟王逸衍坐到一處長凳上繼續交談。

“她出軌。”王逸衍手裡的咖啡已經喝了一半,杯子被一雙寬大的手掌緊握的有些變形。他向前看著,沒有焦點,麵色平靜。

姚沐側著頭傾聽,雖然她自己沒有經曆過,可現在感同身受。

“對象是她初戀,比起他們的感情,我倒像是個第三者,嗬嗬。”王逸衍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

姚沐說:“你們結婚時你知道他們還聯係麼?”

王逸衍說:“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怎麼會結婚。我一直就是個理想的人。”

姚沐說:“婚姻對你來說是不是至高無尚的事情?”姚沐認為王逸衍是不是有精神潔癖,在婚姻裡容不得有半點瑕疵。

現在這個年代,哪個沒有個前女友、紅顏知已、初戀對象的?但那隻存在在回憶裡,想見不如懷念便好。哪能保證人在結婚時,如同照X光般毫無隱藏可言?

王逸衍說:“是啊,一邊是自己曾經心愛的女人,一邊是事業。我當時隻想著,我還年輕有能力,事業可以東山再起。而婚姻,我以為我這輩子是肯定不會有第二次了。”

姚沐不由歎息,心想王逸衍,你真是太傻了,你這麼優秀,身邊的女人肯定無數,你難道不知道嗎,怎會如此情深意重。姚沐說:“我真的很不理解她為什麼會冒著離婚的風險去跟初戀好上。她居然不要你……”頓了頓又說:“這樣的女人,當她要求你回西安,不回來就離婚的時候,你就應該更新換代了。”

王逸衍轉頭看著姚沐說:“那是你們80後會做的事,我們70年代的人,怎會輕易說分手。”

姚沐說:“我也隻是說說,我知道你不會那樣做的。”

王逸衍說:“回到西安,一切都變了。因為要重新找工作,我那段時間有些焦躁,也抽了煙。而她急著要孩子,我覺得一切都沒有穩定下來,所以就總是爭吵。這是個引子,後來兩人朝夕相處引發了更多的矛盾。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她想得到安慰,就跟她初戀又重新聯係上了吧。至於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說起來特彆狗血。我居然是通過一個我們倆共同的朋友的老婆嘴裡得知的。她逛街時看到我前妻和她初戀馬路上手挽手。我本來是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要跟她耗一輩子。可又在一次出差回來那天猝不及防地看到床上他倆,整個人就像過山車般被甩到了最低點,像經曆死亡一樣,隻想趕快結束,多一秒都不行。所以第二天我就拖著她去把手續辦了。”

姚沐話中有話問:“就這樣?”

王逸衍說:“我打了她。”他眼底透著暗紅的火苗。

姚沐說:“唉,細節是魔鬼,寂寞會出事。在這件事情上,你和她都是受害者。你打了她因為你內心受傷。而她被你打了,身體受傷。同樣她內心也受傷是因為她以為可以用這件事來喚醒你,而你沒有去挽回。”

“我是打了她。當時是我不對。其它時間,我沒覺得我有什麼不對的。”王逸衍眼眸的光越發幽深。

“現在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重點是,你和她,就像坐蹺蹺板,你輕了,她就重了。最好的愛情不就是勢均力敵麼。你那麼努力地在make a life, 而她在live. 她跟不上你的步伐,必然會去跟合拍的男人一路同行。”姚沐說。

王逸衍默不做聲,轉頭認真看著姚沐微嘟的唇一張一合。

他以為姚沐會像周圍朋友親人一樣同情他安慰他,沒想到這姑娘還挺冷靜客觀地說了這麼一出。這女孩真是挺特彆的。王逸衍心想。

“算了既成事實,不說我了。說說你吧。”王逸衍不想把沉重的過往讓眼前這個美好的人兒替自己分擔。王逸衍已經把照片全燒了,他隻想讓時間來治愈這一切創傷。

他不想未來的某個時刻,還會像現在這樣,想起那些疼痛的事情情緒時不時跳針。

“我?我就是一根正苗紅的女大學生。比起你,我簡直像張素白紙。”姚沐緩和了下氣氛。

“不,在情感問題上,你應該是我的老師。”王逸衍也跟著笑談。“說吧,你的N次戀愛都是怎麼甩人家的?”

“說什麼呢,看你把我都說成什麼人了。大家都跟你一樣想法,結果我反而是最後一個嫁出去的人。”姚沐嗔怪。

王逸衍臉上浮起有些得意且欣慰的笑容。

“其實你可以更好的。”短暫的沉默後,姚沐開口道。

“律師是個有高回報的職業,在國外可與牙醫和心臟科醫生媲美。雖然我們學校屬於重點一本,但法律係在全國來講並不算是王牌專業,你在這裡有點屈才了。”

王逸衍說:“謝謝誇獎。當老師是我一直向往的職業,能教出像你這樣的莘莘學子,還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不過我確實也另有打算。”

姚沐說:“是開律所吧。”

王逸衍說:“你怎麼知道?”

姚沐想起那次去他辦公室看到桌上的訴訟案件材料。說:“我猜的。”

王逸衍說:“是的,我在接案子。找我的人也多,成立律所確實是條路子。這事我就隻跟你講了,你可彆跟係裡傳話啊。雖然沒什麼關係,但我還是想低調一點,不然不太好。”

姚沐說:“那可不。你準備在哪開啊?”

王逸衍說:“我北京的研究生同學之前找過我幾次,之前工作時結識的人脈都在北京,我現在手上的兩個案子有一個就是北京的。不出意外的話,就應該是那裡了。”

姚沐說:“真的不考慮其它地方?”

王逸衍說:“考慮。”

姚沐說:“哪裡?”

王逸衍說:“還能有哪。”

姚沐心裡的歡喜越積越深。仿佛一棵楊樹的根越往土裡紮深,樹枝漸漸開始冒出新葉。

姚沐笑笑說:“你覺得這兩個地方PK,最終哪裡會勝出?”

王逸衍若有所思:“論工作,當然是北京。我之前為了前妻,丟開北京的工作。看我現在淪落成這樣子。所以人啊,還是要堅持原則。”

姚沐說:“嗯,有原則的人。跟我一樣。”心裡卻想著,剛剛還說老師是份不錯的工作嘛,現在不是挺好的麼,怎麼叫淪落呢。他沒有選擇上海,終究我的生活圈子跟他還是不一樣嗬。

“聽說北京到上海要開通高鐵了。”王逸衍突然說了句不著調的話。

姚沐看見王逸衍的咖啡杯早已空空,便說:“還要續杯嗎?”

王逸衍說:“不了,送你回去吧。女孩子不能像我一樣熬夜,皮膚會變差的。”

回到學校,王逸衍一路把姚沐護送到宿舍樓下,姚沐有些緊張,生怕宿舍裡出來個熟人又要引起什麼猜測。

宿舍門前燈有些昏黃,樓管阿姨搖著蒲扇向外張望了一會兒,把一扇門虛掩起來。姚沐抬腕一看,已經22:45了。

末了,王逸衍說:“今天謝謝你。”

“好吧,我接受。你看我今天多麼像是知心姐姐啊,懂得傾聽,還慈眉善目。”姚沐昂起水嫩的臉說。

“是的,你是我見過最會說話也最會聽話的人。”王逸衍一低頭,姚沐便看見他眼裡溫情甚至有些寵溺的光。

王逸衍低著頭笑起來,臉上又顯出好看的括弧。

王逸衍一米八幾的個子,呼吸氣息拂過姚沐的臉,細小的絨毛被一根根喚起,仿若蒲公英般隨時等待風兒吹來。

雖然細微,但她仍然感覺到了,靠近時他似有似無,雖不明顯,但切切實實存在的,令她忍不住心之向往的,溫柔。

等姚沐回到宿舍,已經熄燈了。

頂上的電扇嗚啦嗚啦地響,像說著悄悄話,宿舍靜悄悄的,大家都在黑暗中各忙各的。

“你回來啦。”龍妮說。

“嗯。”姚沐說。

姚沐單隻手扶著欄杆一邊手解高跟鞋帶,準備換上睡衣洗澡,抬頭借著窗戶外透過來的光猛然發現龍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到姚沐旁邊,嚇得姚沐差點沒站穩。

“你乾嘛啊?嚇死我了。”姚沐說。

龍妮悄悄俯上姚沐的耳朵問:“你是不是和王逸衍出去約會啦?”

宿舍裡沒有燈,姚沐看不清龍妮的表情。過了半晌,姚沐在龍妮耳邊“噓”了一聲以示默認。

“他送你回來的?”龍妮悄聲問。

“嗯。”姚沐答。

“他跟你表白了?”龍妮又問。

“沒有。”姚沐答。

“那你有沒有跟他表白?”龍妮接著問。

“唉喲,姐姐,能不能不要像審犯人似的問我啊。”姚沐臉紅不滿了。“他在樓下剛走呢。”

龍妮立刻拉開陽台門向下張望,突然興奮地喊:“沐沐,快來快來。”

姚沐跟著過去一看,一眼就看見王逸衍的車還停在下麵不遠處,車內亮著燈,王逸衍似乎在打電話。“嘖嘖嘖,原來他是有錢人啊。奔馳哎。”

龍妮興奮地壓低聲音,緊挽著姚沐手臂,口裡不停地稱讚。

“你們在外麵看什麼呢?快把門關上,蚊子都進來了。”謝方嚷嚷。

“好好好,我把門關上。”龍妮把陽台門推合上。

龍妮問:“沐,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認真的?”

姚沐脫口而出:“當然是認真的。”剛說完就發現自己被套話了,氣鼓鼓地捶了龍妮一下,惹得龍妮咯咯笑不停。

龍妮說:“你看,我就說吧,你們倆一定有戲。我就覺得咱們學校還真沒哪個能配得上你,除了林拓遠。”

提到林拓遠的名字,龍妮故意加重語氣,又是一副“我愛你,你卻愛她”的心疼模樣。“不過現在你的終身大事算是在畢業前有眉目了,也不枉我這個當了四年的經紀人啊。”

姚沐白了一眼龍妮說:“終字一撇還沒寫出來呢,彆瞎說。跟他單獨見過兩次,他始終沒有袒露任何心跡。不知道他隻是把我當作好學生來關心還是他已經遊戲人間了。即使他真的喜歡我,他第一次愛人受傷害,又迫不及待地去傷害第二次喜歡的人,以此來獲得心理平衡?可我直覺告訴我,他應該不是一個遊戲紈絝啊。”

龍妮說:“妞兒,你哪兒都好,你呀,就是有一點我特彆希望你能改進,太有危機意識。有危機意識固然是好,但有時真的會阻礙你獲得真愛知道麼。這個時候你不妨拿出十分之一你的智商出來分析分析,他王逸衍一個博士畢業的帥才到咱們學校任教,難道沒有背景調查的啊?要是個人作風有問題,他能進來?咱們學校好歹也是知名學府好不啦?你要拿出你考研時的決心和魄力,喜歡一個人,就勇敢去麵對。彆擔心,我會一直給你加油打氣的。”

是啊,這顆愛的小種子已經在姚沐心裡悄悄孕育,任何的遲疑都有可能將它扼殺。

姚沐希望看見它長成後的樣子,萬萬人中能遇到一個能讓自己心動的,不容易。

兩人倚在欄杆上,看見王逸衍的車引擎啟動,慢慢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