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花儘 三月的洛陽城,……(1 / 2)

三月的洛陽城,是牡丹遍地的季節。

但今日天色幽幽,煙雲傾頹,冰涼的雨絲拍打在衣袍上,不消片刻便沾染了潮氣,將花香也掩儘了。

興安宮旁狹長夾道上,有女子身影伶仃而立。

小宦官踏著大步,匆忙趕來,見此景愣了片刻。

雨幕朦朧遮蓋下,女子身上的繡線龍紋失了斑斕迫人的顏色,隻剩下玄黑的黯淡,透出幾分往日裡瞧不見的寂寂。

大齊王朝不是個民生榮榮,百官秩整的國家,要讓這九州十八郡運轉起來,不容易。可眼前的女子,卻已在皇位上,穩坐十年。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曾經的臨川公主,如今的九五至尊,李如硌。

雨水滴落在臂,寒意透骨,小宦官回過神來,焦急地來到女子身旁,而後小心翼翼撐起油傘。

他躬著身子,抬眼看向女子,欲言又止。

春日乍暖還寒,最近陛下的身子也愈發虛弱,若是淋了這冷雨,病倒在塌,朝廷裡那些個理不清的事,壓不住的虎狼臣,可又得蠢蠢欲動。

但他不敢開口相勸。五年了,每年的這幾日,陛下都一反常態,心緒不定,時而暗惱,整座宮城氣息悶悶,連帶著他們這些下人也不安。

“陛下,眼瞧這雨勢….”小宦官好容易鼓起勇氣開口,便被不遠處的稚童歌謠聲打斷。

“晉陽江…浩湯湯!生得奸佞禍國鄉!”

稚童瞧著不過齠齔之齡,身著粗布衣裳,在宮道上跑跳,歡快地念著民間俗謠。

小宦官豎起耳朵,將那歌謠詞聽得真切。頓時心中一緊,汗如雨下,捏著傘柄的手輕抖。

稚童仍在唱。

“晉陽江….浩湯湯…..”

靜聽許久,李如硌才低聲詢問:“那是….誰家的孩子?”

“回陛下,似乎是膳房劉掌事的孫子。”小宦官誠惶誠恐,作勢便要上前將那孩子趕走,“奴才這就去查清,膳房緣何失職。”

他咬著牙根,隻恨不能把這小孩嘴縫上,眼看著三月初八的當口。還不仔細著,淨生事端。

“不必。”李如硌擺手,“你把這孩子叫過來吧。”

小宦官點頭稱是,片刻後那稚童便被帶到李如硌身前。

小童揚起頭,眼眸睜得大,一瞬不瞬地盯著麵前的美麗女子。新奇和天真的本性讓小童忘記了慌張害怕,亦察覺不到女子周身的肅殺威嚴。

僵持半晌,李如硌輕笑兩聲,隨後撫上小童的羊角辮,柔聲問:“你方才唱的是什麼?再唱一遍給我聽。”

小童抿抿唇,眼睛骨碌碌轉了兩圈,隨後開口唱道:

晉陽江,浩湯湯,生得奸佞禍國鄉。

聖人麵,作鬼倀,十市八.九未開張。

孩童的嗓音稚嫩又清澈,細雨滴答之中也聽得真切。

“你從哪聽來的?”

“…..街市裡聽來的,大家都會唱。”

“那你知道這歌是何意思嗎?”

小童搖搖頭,目光懵懂。

李如硌一陣緘默,抬手示意小宦官將孩子送回去。

晉陽江,晉陽江。

晉陽….江繁齡。

宮道上又隻剩下她一人,可歌謠的聲響卻在李如硌耳邊揮之不去,生硬地擠進腦海,變成千鈞大石,一字字壓在她心頭。

沉悶到,讓人透不過氣來。

天邊逐漸昏暗,眼前模糊不清。

直到一片黑暗。

- -

聖上病了,日前在雨中暈倒之後,便一病不起。

興安宮上下,幾撥宮人進出走動,忙碌不已,卻俱是麵色凝重,不敢喧嘩。

重玉跪坐在臥榻邊緣,仔細地替陛下擰換著汗巾。

“大監,明日便是三月初八,那些祭品還需準備嗎?”

“你說呢,跟了我五年,這點眼力見沒有。”重玉壓低了聲音,“與往年一樣,悄悄地,彆讓外朝的人發覺。”

小宦官看了床榻上的女子一眼,隨後搖搖頭。

陛下病重,未必能在初八前醒來。

連著幾日沒上朝,有不少外臣上書詢問。鄭大人更是幾次遞了印信,要進宮來侍疾。

但都被重玉給攔了回去。

這種時候,不用想也知道外頭的光景,恐怕早亂成一鍋粥了。這些遞印信的,明麵上是關心陛下龍體,實際是為自己的前程奔忙。

陛下登基多年,朝中不乏支持者,可反對的人也隻增不減。支持者未必是真心擁護,可反對者卻是一直蟄伏,暗待時機。

若是陛下駕崩….朝中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他們這些下人,也隻有死路一條。

重玉愁眉不展,在床榻邊跪了半夜,昏昏欲睡。

月上枝頭,燈漏轉至五更天。

李如硌從一場又一場故夢中抽身醒來,緩慢睜眼。

她沒什麼氣力,勉強抬起手臂向枕畔摩挲,抓住一塊質地溫潤的白玉菩堤。黑青絲線串引,點綴其下的碧色垂絛已經有些褪色。

借著紗帳外的燈火,能瞧見菩提玉璧上一道細碎的裂紋,縫隙中殘留著格格不入的赤紅色。

那是血,無法洗淨的鮮血。

方才在睡夢中,她還在質問這塊玉璧的主人。

不是最在意聲名嗎。

不是最看不慣她的激進手段嗎。

又為何擔起屬於她李如硌的罵名,不留一句話便赴死。

有時候,她真厭江繁齡這個老頭。

也是真看不懂他。

血氣自內府中逆流,在胸腔中翻湧至喉嚨,李如硌禁不住,倏然一陣乾咳,點點紅痕落在錦被上。

床榻旁的重玉被這聲音驚醒,連忙看向紗帳中的人。還沒等他掛上笑意,便瞧見那些血跡,嚇得聲音都尖銳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