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花儘 三月的洛陽城,……(2 / 2)

“陛下….太醫令!快去喚太醫令來!”

“陛下!”

李如硌被重玉這幾嗓子叫喚得頭疼。

“重玉。”她的聲音既低沉又虛浮,“彆勞動太醫令了。”

重玉聞言攥緊衣袍角,不敢去細思這句話的深意。

“…今天是什麼日子?”

“五更天,已是初八。”重玉自是知曉陛下的心思,立刻去將準備好的祭品拿進殿內。

遣散殿中下人後,李如硌強撐著身子坐在榻邊,接過重玉遞過來的火折子和祭紙。一張一張丟進銅盆裡,看著細煙紛散。

“陛下,太醫令就候在殿外,您用些藥吧。”重玉眼眶微紅,語氣近乎懇求。

“朕自己的身子,心中有數。”李如硌搖頭,“去把太子叫來。”

重玉閉著眼,垂首照辦。

興安宮與東宮相距不遠,來去半個時辰足矣。但重玉卻遲遲未歸,興安宮內外亦一片死寂,未有人影。

李如硌側眸看著窗欞外的熹微天光,心有所感。

隻怕等不來太子,卻能等來不速之客。

一炷香後,殿外腳步聲交雜喧鬨,隱有兵刃相接之音。

沉重的紅木門被驟然推開,帶起一陣晨間濕漉漉的冷風,吹開單薄的紗帳。

賀青步伐急促,未經宣召,便闖入內殿,最後在床榻一仗之外站定。

今日沒有朝會,他卻身著黑襟赤紗衣,銀印青綬俱齊,武弁冠上的兩根鶡翎羽如同本人一般張揚倨傲。

這架勢,將逼宮這等叛逆之事,都能渲染出一種義正嚴辭來。

賀青手扶玄鐵劍,盯著紗帳中泰然自若的女子許久,目露森然之色。

“進來。”他向殿外呼喚。

隨即,兩名江湖醫師裝扮的老者戰戰兢兢入內,在賀青注視下,替李如硌把脈。

一炷香後,醫師退至一旁搖頭。

賀青沒作聲,捏著劍的指節白了幾分。

“….賀大人,是不相信太醫令的醫術不成。”李如硌一直閉目養神,卻知道來者是誰。

賀青冷哼,目光掠過女子手中的白玉菩提,最後落定在床榻邊的祭紙灰燼上,像是要將其洞穿。

“每每三月初八,陛下這身子似乎總不爽利,我們這些為人臣的,怎能不為您擔憂。”

見女子不答,賀青接著試探道:“有些醃臢事,陛下能瞞過朝臣,卻瞞不過我。”

李如硌淡笑,如默認一般。

承認了?她就是對江繁齡那個老匹夫…..

賀青怒從心起,走上前半仗,麵目有些猙獰。

“陛下平生善謀算,可算到過自己的下場?”

李如硌不答。

“大齊的祖廟,容不下一個篡奪皇位的公主。前朝的那些世家,也恨不得生啖你肉。”

賀青睨著紗帳內,話鋒一轉,“不過….我和陛下夫妻一場,賀家宗祠倒是願意留你一席之地。”

“兩者之間,任陛下挑選。”

李如硌聽聞這話,不由發笑。十幾年前,她皇兄李如玨似乎也給過她相似的選擇。

如今帝陵之內,李如玨的墳頭草已是半人高。

她緩緩睜眼,看向這個與她有過三年夫妻情分的人,心中隻剩感慨。

年少時的賀青,可曾想到他如今這副模樣。

“人死如燈滅,身後之名,何須在意。”

這便是拒絕了。

賀青冷笑,近乎咬牙切齒:“忘了告訴你,那老匹夫的骨灰,已被我命人撒在了千裡之外。”

“就算到了陰曹地府,你也彆想找到他。”

咣當一聲,白玉菩提跌落在地,碎成幾瓣。

摸準了李如硌最在意的命脈,賀青心中卻沒有絲毫報複的快意。

提及生死聲名,這女人渾不在意。提起那老匹夫,倒是心神大亂。

“太史令呢?滾進來!”賀青焦躁踱步,無視史官茫然的神色,轉而對李如硌道:

“是不是念著,史書之上,你們這一對庸君佞臣同擔罵名,啊?我告訴你,想都彆想。”

隨即他拔出長劍,抵著史官的脖頸:“有關罪臣江繁齡的一切,都不許記錄在冊,不許有隻言片語。”

“陛下,臣這般安排可好?”

耳畔的嘈雜越飄越遠,李如硌重新閉上雙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肯再多說一字。

年少時,她視皇宮為囹圄。為了逃離,她嫁給了賀青。

在賀家那三年,雖與賀青情分極淺,卻有難能可貴的自由。

後來,她非先皇親子的秘密被捅破,被李如玨重新召回宮中,從此再無一日快活。

她總想活下去,不必討人歡心,不必看人臉色,寄人籬下地活下去。

寧摧人脊,不彎己身。

她有一身天生的硬骨頭。

如此下場,早有預料,可她仍舊毫不猶豫地踏上這條沒有儘頭的暗路。

但如今,她竟有動搖。

仰人鼻息活著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起碼,她能在深宮之中安靜苟且此生。而那老頭則在朝中四處碰壁,得一世清名,最後平安致仕。

不是挺好嘛。

天亮了,興安宮銅燭燈燃儘。

有如她既長又短的一生。

若有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