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遲外婆家住在一處發展比較落後的小鎮。
在那個小地方能出一個大學生都實屬罕見,她小姨不但考上了大學,還是鎮上第一個研究生。
那時家裡人出去提起小姨的名字都是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她是全家人的驕傲與底氣,在母親口中,小姨是優秀的,是努力的,是完美無瑕的,孟遲自小就將她當成榜樣標杆。
可這麼完美的小姨居然瘋了。
瘋得毫無征兆。
他們都說她是遺傳了外公,孟遲沒見過她外公,隻聽說他是年輕的時候得了場病,治療不及時,燒壞了神經,整天瘋瘋癲癲沒個人樣。
迷糊了十多年最後在一個雨夜摸上電線杆被活生生電死。
不知從何時起,身邊那些原本對小姨的誇讚聲變成了冷嘲熱諷與陰陽怪氣。
那群在得知小姨考上大學踩爛門檻來求她一支筆一本書的人,如今踩爛門檻隻為明目張膽看她笑話。
家裡出了兩個神經病,她們徹底成了小鎮上茶餘飯後的談資。
最終外婆還是受不住他們譏笑的眼光,受不了他們冰冷扭曲的臉更受不了那些各種版本的議論,最終帶著小姨搬出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鎮子。
孟遲在客廳僵了許久:“小姨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啊,”徐愛麗邊拉行李箱的拉鏈邊說:“前段時間不是清醒了幾個月麼,估計是最近幾天沒好好配合治療,我回去看看。”
她把行李箱推到一邊,又轉頭往房間喊了聲:“好了沒有?你又有什麼好收拾的?”
“換件衣服。”房間傳出孟新建不賴煩的聲音。
“爸送你去?”孟遲問。
“你爸送我去車站。”徐愛麗提起桌上的塑料袋看了看:“牙刷沒拿,你快去衛生間給我拿一下。”
孟遲點了下頭,快步走進衛生間,拿起牙刷杯時手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一個沒拿穩,杯子連著牙刷和牙膏直接摔在了地上。
本來就因為慌亂而火冒三丈的徐愛麗聽著聲音趕過去,看到廁所的一片狼藉有些惱火:“你怎麼回事啊?你這毛毛躁躁的毛病像誰啊?”
從房間出來的孟新建冷哼一口氣:“也不知道她這點隨了誰,我家可什麼毛病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我們家有毛病了?”徐愛麗的戰火得到了轉移,幾個大步就跨出來衛生間直盯著他。
“我沒那意思。”孟新建慢悠悠套上外套:“我還是決定抽點時間帶孟遲去醫院檢查一下,誰知道這病會不會遺傳。”
這話讓孟遲渾身一僵,衛生間的燈有些刺眼,照在頭頂,讓她眼前漆黑一片。
她迅速伸手,抓住水池沿才定住了失去平衡的身體。
徐愛麗聲音有些僵:“這病不遺傳,你從小帶著她在醫院查來查去,醫生都說了不遺傳,不遺傳,你不信,你是有多希望她得病?啊?”
“你妹以前沒去檢查嗎?”孟新建看著她說:“她當年讀大學的時候是我送她去檢查的,現在怎麼樣?該瘋的還得瘋,我帶孟遲去檢查也是以防萬一,我就這一個女兒,我希望她有病嗎?”
“行啊,去檢查唄。”徐愛麗輕笑了聲:“順便把心臟一起檢查了,你們家祖傳的心臟不好。”
孟新建覺得她這話是在無理取鬨,係扣子的手停住了:“什麼叫我們家祖傳的心臟不好?”
“不是嗎?你大哥去年住院不是因為心臟病?你媽為什麼前段時間讓人回去照顧你沒點數嗎?”
孟新建:“行行行,我們家基因不行,你家厲害,你家什麼毛病都沒有。”
徐愛麗麵色一變:“孟新建,你非要這麼跟我說話嗎?”
兩人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地僵持著,孟遲長這麼大見她爸媽吵過無數次架,但兩人都沒對對方紅過臉,暴過一句粗口。他們往往是在與對方的對話中字字藏刀,陰陽怪氣。
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他們相互了解對方,能精準地找到對方的痛楚,拚命往裡戳,到了最後兩人也隻會落得兩敗俱傷。
“孟遲。”徐愛麗伸手拽了她一把:“彆拿那些東西了,送媽下樓。”
孟遲就這麼被她拉著衝出了門。
見兩人走了,孟新建穿衣服的手速加快:“去小區門口等我。”
“不稀罕你的車,你不要以為你有多重要,誰離了誰都能活。”徐愛麗頭都沒回,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拽著孟遲。
走出門時,還空出一隻手,用力把門甩上。
這動靜有些大,把旁邊的窗戶都震得抖動了好幾下。
孟遲的心也跟著顫了顫。
“我要在讀書那會兒就知道你爸是這德行,我根本不可能嫁給他。”
等電梯的功夫徐愛麗嘴裡還在滔滔不絕。
孟遲盯著電梯旁變換的數字,她媽嘴毒,生氣的時候總愛把她爸爸貶到塵埃,說得一無是處,但不過幾分鐘,她又會推翻剛剛的言論,訴說她爸爸這些年的不容易。
隻是一個上下樓梯的功夫,徐愛麗便轉換了話題:“你爸剛剛穿的是什麼衣服,那麼薄,出來指定感冒,你一會兒看見他了讓他明天穿衣櫃裡那件大衣。”
“嗯。”孟遲站在馬路牙子上,手裡輕輕推著行李箱,四個輪子壓在枯葉上發出清脆的響動聲。
徐愛麗在拿出手機打車的時候才終於靜了聲。
入夜,空蕩蕩的路上隻殘留著一股汽車尾氣的味道。
“媽。”孟遲抬頭看著對麵灰蒙蒙的路燈:“這病真的會遺傳嗎?”
“彆瞎想。”徐愛麗眉頭緊了緊:“你小姨的病是因為讀書的時候受了刺激,哪會遺傳。”
“外公也是因為受刺激了?”
徐愛麗聲音一頓,片刻才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沒有遺傳,就算遺傳了也是你媽我先瘋,你怕什麼。”
孟遲沒再搭話,默默垂下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