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鬥害怕她誤會自己,解釋道:“我不是什麼輕率的人,也絕對不是攤上仇家才想去你那兒避風頭,更不能是因為家裡揭不開鍋才賴著你!”她坦蕩地說:“酒逢知己千杯少,好不容易能和你這種風靡校園大人物見一麵,不熟絡熟絡怎麼行?”
凝光禁不住笑著說:“我還真沒想到你有來找我的這麼多重理由,你若是想來,就叫上刻晴她們吧。”
“這段時間事情太多了,繞的我不好意思提這件事。”
她悄悄摩挲嶄新的紙巾,對凝光說:“刻晴對我們宿舍印象非常深刻,上次抱一遝筆記來找我,走到一樓上看守奶奶房間陪了人一中午還硬著頭皮等我,最後還是我挨家挨戶敲門偵查才救她出來。”北鬥說著學起刻晴看到自己時如坐針氈埋怨為什麼不救她於水深火熱的表情。
“嗬嗬嗬......”凝光有所反響:“這都要歸咎於那位奶奶不懂得鐘離先生的成功之道。”
“就......唉!誰知道啊,出門臉都青了,我跟老奶奶賠不是都不知道該不該拉著她,明明小事兒沒有,卻覺得她似乎挨了打青一塊紫一塊的,從後麵看就隻能感覺到她大夏天汗水與眼淚齊飛。”北鬥繪聲繪色地描述這一幕,使得凝光對故事格外捧場。
凝光嗤笑說:“趕在那個時候來送筆記肯定有什麼急事吧,然後呢?”
北鬥一臉鎮定道:“就發生在上周,刻晴又加班加點了一中午才弄好學生會的事。”
“那你呢?畏罪潛逃了?”凝光笑眯眯地落井下石。
北鬥想到這更覺得刻晴走投無路。“不是給我送資料的,她想來跟我借書,上個周末她彆提有多悲憤了!”
凝光若有所思:“怪不得我一提周末有安排嗎刻晴就不太對勁。”說罷揮手要走,對北鬥說:“去看看她,我的預約很滿的。” 嘴角一抹狡黠。
那幾日溫度非常穩定,不是三十四就是三十五度,大熱天又滴雨不落,市民收看天氣預報的期盼被活活燃儘。
晚上北鬥借口買私人用品提前和刻晴分開。她問阿姨中性筆擱哪兒賣,聽見這門生意,阿姨多問了句是不是送給朋友的,北鬥被觸動地回答:“嗯,她就擅長寫寫畫畫。”隨後孩子氣地捏緊那隻通體亮白的筆,假裝凶巴巴地怒懟自己得省下一塊麵包錢,轉頭春風得意地衝阿姨說:“我們今天說好,我去找她玩兒。”
“有人在嗎?”
那人敞開門,北鬥雀躍地踏進房間,忍不住想要逗凝光玩兒。
“凝光,我有禮物送給你!”但北鬥並沒有動作,隻是賣關子地說:“一會兒再給你看。”
北鬥顯得有些局促,凝光已經搬出凳子來準備跟她麵對麵切磋。凝光掏出記號筆和五子棋,拜托北鬥幫自己拿幾張白紙過來。
經她們一折騰,像要和遠道而來的貴賓下棋一樣神聖而莊重,儘管事實遠不如這麼講究。
北鬥見許久沒用的記號筆和至今未開封的鉛筆與削筆刀都積了灰,凝光也催促自己洗洗這幾樣老古董。回來時北鬥用乾紙巾擦拭它們,瞧見凝光正在認真的、一筆一劃地畫格子,生怕一不留神一筆下去前功儘棄,還仔細地用直尺比對兩條直線的間距,她還真是學無止境。
她們兩個都不提那盒既不積灰,又能夠輕而易舉打開的五子棋,留它在近處孤芳自賞。北鬥陪凝光坐下來小心翼翼地削鉛筆。房間裡除了“哢滋哢滋”鉛筆脫胎換骨的聲音,就是“嘩啦啦啦”記號筆在潔白的紙麵上橫衝直撞的聲音。
“好了。”凝光大功告成,北鬥同時把削好的鉛筆分配給自己和凝光,兩個人安靜而愉悅地對視著,就像幼兒園裡一對小朋友一起搭成積木城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吵不鬨,持著一股好奇。
北鬥高興道:“那我先走?”說著胸有成竹地用鉛筆在棋盤中央畫下一個圓。
凝光稍加思索落下叉號,最後幾步北鬥對自己走錯的一棋悔不當初,委屈是委屈,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亂發脾氣,隻是直勾勾盯著凝光手下的一舉一動,沮喪地見證五個叉號在圓圈的包圍裡殺出一條路。
“我們用這個下。”凝光側身取下五子棋,對北鬥說:“剛才是熱身,你下棋時走什麼神呢。”
北鬥驚喜地望向凝光,說道:“你剛才用的叉號,我們再來!”她向下拉低外套拉鏈,充滿鬥誌地對凝光說:“我執黑棋先走。”
黑白棋子未經細細分開,在塑料盒裡堆成一座小型寶塔,北鬥依舊選擇先發製人,凝光隻笑著大量她,用意並不在觀察。
五盤棋下來,凝光隻行過一次先手,還是北鬥不好意思請她先走的,無論是否先行,凝光對於每盤棋局都很認真。
“凝光,你像藝術家一樣。”
“嗬嗬......或許,你比我更適合這個稱號。”
那天晚上北鬥躺下來不過十點半,眼前和窗外一片漆黑,他的床正對窗戶,很難躲過小小的風吹草動。北鬥並不喜歡這種布局,下雨天會突然被暴雨交加突擊起身,半夢半醒。
畢業一年後北鬥的健康狀況越來越糟糕,偶然提起時她調侃自己恐怕是在曆劫,不然也不會白白挨這麼多“如數家珍”的摧殘。
有幾次北鬥虛弱的身體令她自嘲病入膏肓,再度虛脫倒在病床上的感受已經和過去極少幾次麵色蒼白的回憶不同,因為那時有天叔或同學在床榻前默默祈福自己快點好起來,不用仰麵嗅到刺鼻的藥水味道,不用因為輸液頭暈想吐躲在廁所裡難受,抽抽搭搭地哭。
她用第一桶金報銷了醫院的賬單。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生一場大病那樣嚴重,每天的精力隻夠做些雜工,窩在打工的宿舍裡也隻是換個地方數日子,從消失在所有人眼前的狹窄處繼續□□。醫院做的檢查幾乎沒有任何結果,北鬥重複空洞地思索和等待,不希望彆人對脆弱的自己熟視無睹,也不希望有人真心實意像對待小時候初來乍到的自己那般為她提心吊膽。
之後特彆累,翻來覆去隻是消磨時間,眼睛裡的紅血絲褪去一點,北鬥知道自己焦慮得根本無法入睡,更不要幻想類似“安然”和“寧靜”這樣修飾美夢的詞彙。
北鬥的眉頭很少對外人皺,擰緊旁人的心弦總讓她生愧,認識的人能用微笑體恤自己一麵就好。
在試圖扭轉回風平浪靜的生活時,北鬥自欺欺人地瑟縮著、吃不消地應付著、像接受永無止境的審判一樣回避同時竭力熱愛著。
她一直有一副堅硬的外殼,這樣拚儘全力享受快樂和努力的靈魂被它保護得多好。
病痛戛然而止,北鬥的身軀在消亡的日子裡,任誰都覺得單薄。她拿著寶貴的東西抗衡了太久,她可能太累了,可能變得需要撫慰,可能需要對過去時間裡曆曆在目的事做個了斷。她的心頭總是忽然低沉著鬱鬱寡歡,不一會又惶惶不安、此起彼伏地震蕩,消失和出現反複無常。
北鬥是堅強的北鬥,是會挑起自信的北鬥,是無法拋棄自由和夢想的北鬥,是在被彆人短暫嗬護後非常會愛人的北鬥。
她長跑得過第一名呢,誰說她會一直病怏怏的?
夢裡她經常回到萬文,坐在平視喧囂板凳上,有意無意地交叉腿再蕩開,想怎麼支使自個兒就怎麼支使,想穿進學校附近的哪條小巷就趁大把時間逛一圈。
自己變成如今,究竟已經過去多久了?
“我都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喜歡的人,”北鬥咕噥著自我克製“不夠浪漫”。然後在岌岌可危的床上四仰八叉躺出一個“大”字,像是想從深陷下去的床鋪汲取一點無謂,深吸一口氣。
如果願望有回音,整座心動被雲片繚繞的山上都在回響著北鬥想好好去愛凝光的聲音,那邊牆上有一句,這邊也有。
像凝光將筆鋒對準被定格的歲月,她以為那隻筆是北鬥不慎遺留的,自己竟也沒再主動印證。無人的尾聲裡夜幕悄悄悠悠地流動:人非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