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骨(一) 我叫木昭,蜀州捉鬼人。……(1 / 2)

斂青山 向野之島 4366 字 10個月前

後晉六十七年秋,澄州。

是夜,風清月明。

一座破敗庭院內的枯井旁,一人一鬼正在對峙。

左首的少年滿頭大汗,手中緊緊握著一柄斷開的桃木劍,死死地盯著眼前不知名的妖怪,一盞提燈落在他腳邊,燭焰隱隱將熄。少年腳跟用力抵著井口,提防著隨時可能到來的攻擊。

右首的鬼隻能勉強看出個人形,眼睛高凸,口角流涎,瘦骨嶙峋,臉頰和肚皮都深深凹陷下去,肩上一個拳頭大的血洞。借著月光可以隱約看見,這東西垂下的手竟沒有指尖,斷口處血肉模糊凹凸不平,竟像是被用牙齒生生咬下的。

涼風吹過,汗珠順著鬢角滾下,少年吞了一口口水。

更要命的是,井邊虛虛浮著個白色的影子,麵容模糊,不知是神是鬼。該白影正看熱鬨不嫌事大地雙手抱胸,點評著少年的動作。

“……下一步走巽位,它必攻你右手,你往震位退半步,橫劍……”

謝謝,完全聽不懂!

怪物低吼一聲撲了過來,少年狼狽地就地一滾繞到井後。怪物撲了個空,險些落到井裡。死裡逃生,少年驚魂未定地吸了口氣。

“一個餓死鬼都怕成這樣,沒見過鬼啊?”白影鄙夷道。

少年:“……”

區區不才,今晚剛見了兩個。

見他麵露不忿,白影出言相譏:“你……”

叮————

一聲清越的鈴聲。

少年和白影俱是一愣。

與這鈴聲幾乎同時到來的是一張瑩藍色的符咒,那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指向明確地從少年與白影之間穿過,將剛從井邊爬起的餓死鬼牢牢釘在了地上。

“哎呀,貴人來啦,”白影撫掌而笑,“你小子運氣不錯。”

話音未落,白影消失在原地,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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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昭從鎮子裡趕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餓死鬼被自己用追魂符擊倒,而被它纏上的少年正滿臉茫然地盯著地上那具龐大的身軀。

看來是嚇傻了。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將腰間的小鈴鐺在少年耳邊晃了晃。少年渾身狠狠一顫,這才回過神來,一屁股坐到地上。

“怎麼回事,這裡發生了什麼?”木昭垂眸問道。

少年轉頭,望著這身量頎長的少女,眨了眨眼睛。

她一身紺藍色短打,頭發高高盤起,發髻彆一根白玉素簪,眉間一豎紅痕,一雙杏眼沉沉含光,麵色平靜,在少年眼裡,平靜得近乎慈悲。最惹眼是她腰間長劍,鏤空的劍鞘裡隱隱透著輝光,劍穗上纏了一隻精雕細琢的鈴鐺,叫人移不開目光。

見他半晌不答,木昭眨眨眼,思索了一下,補充道:“我叫木昭,蜀州捉鬼人。”

不知哪個字觸動了少年的神經,他一躍而起,趴在井邊哭起來:“鬼!程落被鬼打下去了,他還在裡頭呢!”

費了些力氣,木昭把那個叫程落的孩子從井底撈了上來。他昏過去了,身上有些擦傷,但並沒有被妖邪攻擊過的印記,想來是嚇呆了,自己失足墜下去的。好在井底濕泥厚重,不曾傷及筋骨,並無大礙。

先前的少年這才抽抽噎噎地敘述起事情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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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名叫遊子意,與程落是同父異母的倆兄弟。

他們的父親前些年被征兵上了戰場,至今未歸。程落的母親早亡,兩個孩子便由遊子意的母親撫養長大,而遊母兩年前染上了風寒,由他們二人共同照顧。

染上風寒本不是什麼大病,按理最多半月也該好了——可她一躺就是兩年。

起初,他們沒有把這異常太當回事,畢竟遊母一邊操持家業,一邊費心撫育著兄弟倆,終年辛勞,身子弱一些也情有可原。

可數月過後,遊母病症非但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甚至昏迷不醒,二人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兩年來,遊子意和程落兩個孩子找遍了鎮上的名醫,但無論如何診治都隻看得出是風寒之症。至於為何會病如此之久,病症又為何如此嚴重,郎中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聽聞咱們這春嶺鎮附近一直有不乾淨的東西,你娘莫不是……”

最後一個郎中走出家門的時候,對著遊子意咬耳朵。

於是他們又找來了鎮子裡唯一一個陰陽先生。

那先生繞著房子轉了幾圈,對著遊母又掐又算,終於算出“不乾淨的東西”在鎮子南郊的荒園裡,且要每月望日這天,月光清冽之時方可見。又用十兩銀子將一柄仙人傳下來的桃木劍“贈”給了兩位小小的“有緣人”。

於是才有今晚的事情。

他們計劃著,遊子意大些,負責拿劍殺鬼;程落小些,負責提燈照明。兩個孩子就這樣勇敢地到了這裡。

“當時程落說借著月光在井裡看見了什麼東西,我正要去看,這個大家夥就突然出現在我們背後,伸手要抓我們。”遊子意低著頭,眼神瞟了瞟倒地的餓死鬼,心有餘悸。

……然後程落就掉進了井裡。

遊子意試圖用桃木劍護身,餓死鬼毫發無損,劍反而被折斷了。

之後……

之後呢?

遊子意抱著腦袋,怎麼也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