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木姐姐，我可能嚇斷片了，不記得後麵發生什麼了……”他囁嚅著。

木昭沒有言語，眼光一凜，轉身緩緩邁步在庭院裡轉了一圈，最後停留在井邊。

月光下澈，在井底投下濃濃的陰影。厚厚的濕泥之上，淺水漂著浮苔，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

春嶺鎮陽氣重，鬼怪自然隻敢躲在郊外，而每月朔望陰氣最盛，正是百鬼夜行時。這個時候來找鬼當然一找一個準，那陰陽先生分明是用常識騙小孩。

但令人在意的是，桃木劍斷了。

桃木劍作為凡人和道士用來驅鬼辟邪的常物，對鬼怪確實有一定的威懾和傷害作用。這隻餓死鬼並不強大，桃木劍足以逼退它，哪怕使用者隻是個孩子……可它卻毫發無傷。

除非有更強大的鬼庇佑。

程落墜井前說自己在井裡看見了東西，遊子意失去的記憶……

木昭幾乎可以確定，在自己趕到之前，有什麼東西來過，而且非常強大，甚至能刪除人類的記憶。

她沉吟半晌，對著地上微微掙紮的餓死鬼蹲下，雙指合攏拂上它的眉間。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她低聲喝道，“淨天地，去！”

一陣瑩藍色的幽光輕柔地覆上那餓死鬼的麵目，相貌可憎的鬼臉上扭曲痛苦的表情肉眼可見地變得柔和起來，青白的臉頰慢慢有了血色，竟漸漸與活人無二。

餓死鬼睜開了眼睛。

“喚汝魂靈，謹聽吾令，成汝所願，渡汝歸途。”木昭一字一句地念著。

鬼渙散的目光落到了木昭身上，它聲音嘶啞：“傳說中的引渡人竟這麼年輕……願望……就給我一口吃的吧。”

吃的……木昭短暫地呆了一下，看向遊子意。

遊子意：？

讀懂木昭的意思後，他遲疑了一下，跑到程落身邊，從他懷裡摸出一張臟兮兮的餅。

“可這個是……出門隨便拿的，剛剛還掉進……”

“多謝小善人。”鬼卻沒聽他說完，感激萬分地謝了。木昭聞言接過餅，遞到鬼的嘴邊。它大口吃起來。

遊子意卻愣住了。方才還窮凶極惡的餓死鬼，現在正滿懷感激地叫自己小善人？

一張小小的餅顯然是不夠的。木昭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抱歉，來得匆忙，不曾帶夠乾糧。”

“足夠了，”鬼說，“我已經三百年沒吃過東西了……聽聞引渡人以願換願，您要我為您做什麼？”

“回答我一個問題。”木昭指了指身後，“方才何人護你？”

鬼扯著僵硬的嘴角笑了一下：“是小將軍。”

“小將軍是誰？”

“小將軍……就是小將軍，”鬼閉上眼睛，“我隻是沒想到，連他都……”

“你口中的小將軍現在在哪？”木昭急道。

“姑娘，第三個問題了。”鬼轉過頭，乾枯的眼睛流不出眼淚，隻能擠出兩行血。

何時結束的？記憶中的他跟隨小將軍一路征伐，卻為何落得餓死他鄉的下場呢？三百年太久，他也記不清了。自己淪落至此，小將軍竟也埋骨此處。前塵往事糾葛頗多，他不願想了。

隨著血淚滑落，鬼慢慢變得透明，化作煙散去。

許是最後這一刻鬼身上悲傷和感恩的氣息太濃，遊子意蹲在旁邊，怔怔地流下一滴淚。

木昭站起來，腰側小鈴叮當一響。她猶豫了片刻，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遊子意的肩膀。

“……他是因為那張餅才攻擊你們的，並無惡意——鬼怪轉世的留戀於普通人有害，屏息，不要多看，不要多想。”

遊子意點點頭，抿著嘴緊緊閉上眼睛。

木昭鬆開他，望向身後的虛空。鬼在消失的前一刻都不曾挪開過目光，這裡一定有什麼東西。

但她看不見。

月亮被雲層遮住了，在地上投下陰影。井邊被丟下的、豆般的燈燭終於搖搖晃晃地熄滅，小小一方庭院瞬間黑如染墨，隻剩井口石壁微微反射著殘餘的月光，明滅如隕星。

她仿佛聽見有人在低聲嗤笑。

木昭自幼隨師父修行，遇到的鬼怪不計其數。雖然師父常言天外有天，哪怕是鬼也不可小覷，但強大到連捉鬼人都看不見的鬼怪，她也是第一次聽說。

且不知這鬼究竟是善是惡，會不會傷害凡人……

——是了，凡人。

遊子意的母親。

身體再虛弱的女娘，染上風寒也不過病個月餘，昏睡兩年更是聞所未聞，多半確有邪祟作亂。木昭不懂醫術，驅邪卻還是做得到的。

可纏上一個弱女子的鬼怪真的會是這裡能隨手刪改人記憶的東西嗎？木昭不敢肯定。

便去看一看。

她轉身正要喚遊子意帶路，卻瞥見一直昏迷的程落醒了。

怎料程落剛睜眼，便瞪大眼睛直直地望著井口，手腳並用地往身後退了四五步，神色可怖極了，啞著嗓子哭喊：

“哥！鬼！這白色的幽靈怎麼還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