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很破,但住著一個老道士。
“你命真硬,這都能活”
“或許是你還沒找到你真正需要的東西呢?所以還要走,還要走啊……”那老道說。
蘇纏大病了一場。
瘦骨嶙峋,往往三天了才記起來沒吃飯。
點滴和苦藥一吃吃了大半個月,腦子裡麵混沌一片,外人看來簡直就是個瘋子。
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但在彼岸時的那一張張麵孔又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腦海裡……
記不起,又忘不掉。
鉛筆的碳素沾了滿手,烏黑的斑塊隨著酒瓶滴落的水珠暈開融成更大的黑斑。
這個房間裡沒有窗戶,唯一的光源來自頭頂昏黃的台燈,聚光之外再看不到一點其他光源。
她的筆忽然停了。
她望著紙上半身肖像空白的臉,愣了愣,又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終於發現自己的手原來因為虛弱而顫抖的厲害。
‘臉色也一定很難看吧。’她這樣想著,雙手握住了那支被用到短的隻剩下一個頭的鉛筆——毫無征兆的從中間掰斷了,她又撕碎畫布,目光呆滯的將它逐漸撕成小小的紙片。
她不知道現在的時間是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房間裡待了多久沒有出去過。
又過了許久,也許是坐的累了,她終於把視線收回來,想要再次拿起酒瓶卻又在半空中停下了,抬頭看看桌上和雜物擠在一起的經書。
‘那就讀讀經文吧。’她想著聞了聞身上厚重的油脂味,有些搖晃的朝衛生間走去。
“往前看看吧——”空無一人的地方忽然傳來聲音
“也許還有人在前方等你。”
“不要再這樣了。你知道你吐了多少血嗎?停下吧!”年輕的聲音提高了嗓音,生氣的用力抓著她的肩膀,不輕不重的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巴掌帶了些靈力,讓她冷靜了下來,她怔怔的站了許久。突然又吐出一大口血
她再次醒來時,隻覺大腦隨著自己重重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的陣痛,整個腦袋和心臟仿佛要炸開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人,用極儘溫柔的眼神和語氣,雙手撐著床沿看著她
“相信我嗎?”
少女愣愣的望著他
“起來念經吧”他起身,給了她兩本經文
男人非常漂亮。
從發色到眸色再到道袍通體淺淺的亞麻灰粉色,他麵若朗星,麵無表情時不怒自威,可蘇纏每次看過以後都會忘記他的長相。
蘇纏被監督著一邊喝藥一邊跪誦,不到累趴下就不能停下,那位仙人則一直在身旁加持護法和解開那些束縛著蘇纏的東西,以及洗淨她體內所有不該有的存在
她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和思維,但男人卻意外的又凶又有耐心,他敲蘇纏的頭,不給她讓腦子停下來思考的機會,他說“不要聽,不要看,不要想,不要哭,不要停,繼續念。”
她問過他是誰
“彆管我是誰”
那就當他是個散仙吧
蘇纏有時候情緒崩潰無法控製,他冷著臉思考了隻一瞬
“我抱抱你吧”仙人身上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清甜味道
他一下又一下輕輕拍著蘇纏的背
“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的人啊……我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抱歉我是個任性脆弱的孩子……你們救我真的有意義嗎?浪費了你們那麼多時間,真的都會好起來嗎?我等的人真的能等到嗎?我這樣的人真的值……”
他打斷了蘇纏,將人抱起來坐在桌子上與他平視
“給我們一些時間,也給你自己一些時間”
隻要不是驅趕邪祟和護法,其他時候男人的神色都一貫的極其溫柔,也從不吝嗇自己的擁抱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的一切都會過去”
“仙人。”蘇纏問他“我到底是什麼存在?”
他又不說話了。
蘇纏一直都是個粘人精,達到目標後便索要獎勵般的索求著擁抱和撫摸,累到神誌不清時會控製不了自己發脾氣和傷害自己,她嘗試著在心態崩潰時索要一個吻,男人居然真的親吻她的臉頰讓她繼續跪誦。
經文的加持和仙人的幫助讓她逐漸正常起來,儘管隻是一點一點的,非常緩慢的
他一直都陪著她。
“是不是我好起來你就要離開了?”
“人類是沒有自我選擇生與死的權利的嗎?”
“我真的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嗎?”
“……我不能被愛……也不能去愛嗎?”
“……”
對方一個字都沒有回答。
但在問出【人類沒有自由選擇生死的權利嗎】這個問題時,他罕見的生氣了
他敲頭的力道比以往重了很多“休息夠了吧,起來念經”
某天男人又一次踹飛了蘇纏試圖劃破自己身體的刀時,他蹲下來
“我好難受……我好難受……該怎麼做……我要怎麼做……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男人抬起她的臉製使她看向自己的眼“說,幫幫我”
“………………幫幫我”
悠長的磬聲一下一下傳入耳中,她漸漸平靜下來,□□的痛苦慢慢消失。
然而她漸漸地,開始有了一層很重的負罪感
我一直是個一塌糊塗的人
一直在索求擁抱,索求被愛
起心動念時便會無意間傷害好多人
為什麼要為我停下呢
這次的仙人不輕不重揪住了她的臉
“像你愛彆人一樣去愛自己吧”他說“不管你過去的二十年是什麼樣的人,看見過什麼,經曆過什麼,學習過什麼,我現在要你全都當做一場幻夢,忘記它們,永遠不要再想了。”
“現在的你是完全又徹底的新生,重新看看這個世界吧,就像個初生嬰兒”
“你已經沒有時間慢慢走出來了”
“蘇纏。”道人說
“你是被神明偏愛的孩子”
少女遲疑一會兒,跪了下來。
這場長達六個月的康複治療結束了。
那位仙人臨走時給了一個鈴鐺,用來封印自身那累贅的力量。
自此以後蘇纏再也沒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