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世子殿下出來了!”
時值春日,翠竹正盛,端的是一派蔥蘢鬱鬱,卻又暗藏微薄冷意。
竹影婆娑下正見那矜貴世子,袖角滾落幾片竹葉,一張清雅麵孔眉眼俊秀,自帶清傲之氣。
特彆是那一雙清透如琉璃的淡灰色淺瞳,雖不盛氣淩人,卻足夠禮貌疏離。
“都說齊鷺殿下四歲著詩,十二中舉,如今不過將將加冠,卻已是名滿天下的才子。”有人議論稱奇,“隻可惜殿下深居簡出,想一睹真容,當真是難上加難……”
言語未落間,身後的人潮已齊齊湧上,將國子監門前的白石青階堵了個水泄不通。
一眾學子扮相的讀書人手持字墨書畫,高舉頭頂,躬身做恭敬狀,口中齊刷刷均為九個字,“請世子殿下指點一二”。
齊鷺止步,未接任何一人遞上的紙本,隻是靜靜看著這群比他大四五歲、甚至一二十歲的人,堵著他的去路,搶劫一般要他指點。
翠峰一般的眉頭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
身邊隨侍會意,正待開口驅散,卻聽人群中傳來一個清亮柔軟的聲音。
“殿下,數日前夫子所布置的課業之中,有幾道策論實為刁鑽。如若可以,鴻音希望能邀您到府上小聚,共同研討一番……”
溫柔清澈的聲線,或許是由於母親是南方女子的緣故,口音裡也藏了一點吳儂軟語的溫軟,開口間便帶了令人心癢的纏綿。
眾人回頭,正見那黑衣雪膚的年輕公子。
與過於溫柔的聲音不同,這小律公子一身端肅黑衫,裁量嚴苛的衣袍將脖頸手腕遮得分寸不露,端正高貴,但總有點偷穿大人衣裳的違和之感。
畢竟那張臉……
律鴻音抬頭,睫毛纖長的微彎桃花目從發絲之下緩緩露出,紅唇粉腮,膚如簇雪,凝眸間自有一種暗藏媚意。
這張臉實在漂亮。
眾人一時看得呆住,而律鴻音隻是眼波流轉地仰視著階上的世子爺。
不多時,齊鷺分開人潮,步伐平穩地行至他身前。
齊鷺身量比律鴻音高些,此刻斂目望著他,身上仿佛還有隱隱約約的竹香。
莫名其妙的,律鴻音感到掌心沁汗,胸口宛如地動山搖一般劇烈震顫。
齊鷺啟唇,露出個略帶歉意的微笑,將身上那層冰棱都儘數暖融下去,“能得到律公子的賞識,鷺不勝榮幸。隻是家父染疾,伴榻不便,鴻音若有所思所得,不妨待日後登門赴宴問詢,鷺定知無不言。”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函折,放入律鴻音掌心。
言畢,齊鷺淺笑著略略頷首,與他作彆。
律鴻音接過,後知後覺地鬆開握緊的指尖,攤開掌心,薄紅一片。
身側陡然爆發出一陣或是欽羨或是喟歎的細碎議論。
“那請函……那可是晉王的壽辰宴,邀請的可都是上京數一數二的權貴!”
“世子殿下那樣清冷疏絕的人物,也隻有在小律公子麵前,才會露出這般笑意……”
“誰說不是呢,像咱們這些塵泥一般小人物的討好,殿下都懶得分半片眼波出來。”
“畢竟是小律公子嘛,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齊鷺殿下想要相交也是正常。”
“說的也是。”
律鴻音神色如常,顯然已是聽慣了這等捧讚。透白的指尖攀住金繡車簾,廣袖滑落,露出薄瓷一般的一段手臂,又被他輕輕扯過袖口,遮了個嚴嚴實實。
小廝青禾挺驕傲地哼了一聲,“這些泥腿子也敢跟公子相提並論。莫說是晉王世子,上京城誰家權貴不為我們公子的風采傾倒?這等請函,也不過就是公子勾勾手指的事……”
律鴻音撫著衣襟上的褶皺,車中日光黯淡,陰影將那副清豔容顏籠罩出幾分薄涼之意,連帶著卻才言語間的溫柔都變成了清清淺淺的冷。
“世子回京,天下文人競相趨之,內裡無非是看中晉王如今得聖上重用,其子齊鷺更是前途無量。”
若能得世子相中文章,聲名地位乃至日後官途,定能騰達不止些許。
倘若這名滿天下的不是晉王世子,而隻是個寒門苦生,所麵臨的境遇,隻怕與如今大不相同。
律鴻音心下煩躁,將袖口揉得發皺。半晌又想起這衣裳是新做的,有點不舍得,隻能掐著手指生悶氣。
不多時便到了律府門口,他從車上便聽見些許不尋常聲響,撩開簾子一瞧,發覺平日裡幾個內院服侍的丫頭小廝都在垂花門與大門之間來回穿梭,仿佛是在準備迎接誰人。
他本是律府公子,自有身邊仆從迎候,想來這些人員不是為了接待他。點數觀察一番,這幾個又不是父母身邊受寵的丫頭小廝,人數也不多,應當不會是接待賓客……
正思忖著,便見伍嬤嬤走上前來,福了福身子道:“給公子請安。”
律鴻音問:“今日是有誰人到訪?”
“老爺不曾與公子知會嗎?”伍嬤嬤詫然道,“也是,不過是個丟了多年的野小子,哪裡配叨擾公子的學業。”
律鴻音知道這伍氏素來刻薄勢利,聽著這話也不覺欣喜,索性一撩衣擺走下車來,“是律家的遠房親戚?”
“實不相瞞,何止親戚,還是律家的嫡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