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想的卻是,口無遮攔,毛手毛腳,沒個兄長的架子。
律父略略頷首,“他在塞北長大,是個認死理的木疙瘩,自是比不上你乖覺討喜。”說著又想起什麼,“聽說於征機要考你二人的學問?”
見律鴻音點了頭,又冷笑一聲,“那上不了台麵的泥腿子有甚麼學問。你便隨意教他點詩文駢句、詞藻典故,讓他到時候隨口拈兩句,達意便罷,不至於丟我律家的臉。”
言畢又吩咐一通,讓他與這泥腿子哥哥少些來往,免得沾染上市井俗氣。
走時就連青禾也忍不住抱怨:“老爺準是在宮裡吃了萬公公的閉門羹,一股子怨氣無處發,拿公子您撒火呢。”
律鴻音哪裡不知道這番道理。宮中政事泥潭紛紜,他縱使清楚也難以從中抽身。似是沉身入浪,便是知曉疾濤奔湧向何方,亦然免不了隨波逐流,直向斷崖疾馳而去。
回房已夜深。仆從送了信箋過來,律鴻音覺得餓,便吩咐青禾向小廚房討些夜宵來。信是沒心情看了,索性懶手撂在案上,隻埋頭趴著等果子燒好。
府上廚房早習慣了他的吩咐,不多時便盛盤端了上來。
牛乳酥油摻上羊脂製成乳酪,經蔗糖與蜂蜜攪拌過,擠成螺螄般的紋理在盤上,正是宮廷有名的點心“帶骨鮑螺”。另一盤則是精心烤製過的黃鼠腿骨,金黃色的脆皮酥脆脆得燎成褐焦,用鹽與花椒熏過,一口下去唇齒留香。
律鴻音心情好了些,一邊咬著腿骨,一邊將那信箋緩緩解開。
卻不料剛看了第一頁,便是幾個珠子大的墨點,極酸的幾個字好不紮眼地擺在紙上。
“音兒,我想你想的睡不著”。
律鴻音“啪”得將信箋扣在了桌上。
怪道怎麼忽然有人寫信給他,原來又是那些個狂蜂浪蝶!律鴻音咬著唇再度翻過,卻發覺後麵幾張也大同小異,無非是用詞隱晦些,示愛沒第一張這樣直白。
“青禾!”
一向柔聲細語的小律公子幾時這樣高聲斷喝過,驚得青禾連忙進屋,“怎麼了公子?”
“這些不三不四的信,怎麼也往府裡拿?”
青禾疑惑地看了半晌,連聲道一通冤,驀地想起來了:“聽人說白日裡長公子往門房取過一次信件,大抵,大抵是他見有公子您的,也一並取來了。”
國子監內有的是紈絝好色之徒,用詞未必比市井坊間高雅幾分,甚至露骨更甚。律鴻音瞧得如鯁在喉,案上的鮑螺腿骨都變得食之無味,隻能徐徐飲茶壓下心中憤慨。
這邊安靜不到半刻,忽聽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爪子撓門聲。青禾開了門,看見那吐著舌頭的小白犬搖著圓尾巴跑過來,蹭著律鴻音的褲管汪汪叫喚。
律鴻音便把桌上的黃鼠骨頭放到地上,喂給小狗吃。
青禾看得嘖嘖:“一院之內香氣都隔不住,狗兒的鼻子又靈,還真叫它找來了……”
律鴻音笑著說了句狗嘛,結果一抬頭,正對上兄長壓眉望過來的雙眼。
……呃,好像還不止一條。
律鴻音略有些心虛,於是主動相邀:“兄長要不要來嘗嘗?”
晏風闕倒也沒推拒,隻在他對麵坐下。看了看桌上的葷腥與甜食,下意識地揉著眉心:“晚上最好不要吃重油重糖的,會得三高。”
說著又擺出一副封建大家長的架子,向小犬喝道:“富貴,可以了。”
律鴻音沒忍住笑,心說了句大狗嗬斥小狗。
晏風闕見斥責無用,隻能無奈移開目光,卻不料這一轉眼珠,瞧見了桌上攤開的信箋。
“這是什麼?”他眼神好,無意識地順著念起來,“音兒你的腰好細腿好長好想把你摟在懷裡親你那紅紅的小嘴唇……”
他聲音低沉,讀這等酸話也認真刻板得像是念經,頗有種古怪的違和感。律鴻音大窘,胡亂把那信箋揉皺了往懷裡一揣:“這這這這什麼也不是!”
晏風闕這木頭卻撩起眼皮來看他,再一次語出驚人:“你跟人私通?”
律鴻音即刻否認:“當然不是了,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不認識……”晏風闕撚著下巴自言自語,“這信箋麵子燙金,上有三折折痕,每折寬約一寸又半,大約是富貴人家請柬所用的折帖紙頁,一張便能賣半吊銅錢。而這等紙箋卻被用來寫酸話寄來,若說是不相識之輩,似乎……”
律鴻音頭皮發麻:“或許的確有幾個閒錢而已。他連落款都不曾寫得,我亦連他的身份都不曾得知。”
晏風闕抱臂,沉聲道:“好罷。”
律鴻音鬆了口氣,用水潤的桃花眼盯著他:“那……你可不能讓父親母親知曉。”
晏風闕點了頭。然而不等弟弟胸口那塊石頭落地,那低沉冷冽的聲音又再度傳來。
“那麼,你打算用什麼條件來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