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鴻音的病不嚴重,沒幾日便全好了。再回率性堂時已看不出落水痕跡,隻是免不了還是有人心癢好奇,便推人上前來問。
被推出來的自然還是宋枝。雖疑心這家夥有毛遂自薦之嫌,但秉持著與人為善的準則,律鴻音還是對他客氣地報以一笑。
宋枝是很懂談話之術,坐到他身邊,先是歎了口氣:“律兄,你養病這些日子,朝堂上可謂是天翻地覆呐。”
律鴻音不過是躺了兩日,的確很想知道這天怎麼能翻得如此之快:“宋兄消息倒是通達。”
“律兄高抬了。”宋枝捏著一柄折扇,抵著鼻骨,笑意深深,“萬裡大人不日前捉拿了那謀害龍嗣之人,聖人龍顏大悅,賞了萬裡大人加身蟒袍,並賜馬、牌。”
律鴻音略怔。
蟒袍不算什麼,但那馬、牌卻頗有幾分意味。馬是紫錦轡頭宮馬,可在上京城內馳走;牌則指過城鐵牌。有此二物,上京城中無可不去,無人敢攔。
萬裡無疆是錦衣衛指揮使,本已有過城特權。應德帝賜他馬牌,看似是在這特權上加了不輕不重的一道,實則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旨在威懾東廠,意欲把那督主萬棲給萬裡無疆戴上的枷鎖解下來。
……聖人這是和督主生了罅隙啊。
律鴻音其實也沒有過於吃驚。貴妃遇害,本就與萬棲監管不力脫不開乾係。他在大內一手遮天,削了萬裡無疆不少權柄,可也因著手握重權,而成了貴妃被害的責任所係。
而如今聖人又如此抬舉萬裡無疆,難不成……
宋枝搖扇一笑,“城裡的人都議論呢。”
“議論什麼?”
宋枝遞過來一個眼神,意思很明顯,不可說,不可說。
律鴻音也大概能想象是議論什麼。宮中流言他聽過不少,應德帝食色成性,廣納美人不說,與督主萬棲也有不乾淨的關係。
但是帝王心如夏日之天,說變就變。這些日子裡應德帝專寵宛貴妃,而宛貴妃又素來與萬棲不睦,連帶著應德帝與萬棲也頗生嫌隙。
這個節骨眼上宛貴妃被害,應德帝又提拔萬裡無疆,照這架勢,大有疑心萬棲、意圖削其權柄之態。
宋枝這引子放完,也該把律鴻音的話勾出來了:“聽說那日律兄落水之時,萬裡大人也在場?算算時候,也正是萬裡大人抓住投毒之人的日子……還真是巧。”
律鴻音不動聲色:“萬裡大人例行公務,是我自己不中用,方才受驚落水。”
有人推了他。律鴻音很清楚這一點。但是出乎意料的,他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恐懼。那人並沒有繼續追殺,而是放任晏風闕救他,說明對方並不想殺他,隻是不願意讓他繼續追蹤那個學徒。
所以他也不會再給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哦?那……”
宋枝似乎還想說什麼,然而卻聽身側一人驚呼:“怎麼又是你啊,每次都這麼無聲無息地杵在這兒,嚇死誰了!”
循聲望去,晏風闕站在門口,手裡提著書箱。
律鴻音連忙上去解圍:“家兄性子耿直,多有冒犯,煩請見諒。”
他這句話算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引來諸多不滿議論:“律公子,你是不知道,你養病這兩日,這家夥隨意出入率性堂便罷了,見了人也不知道顧個禮數,行事魯莽,有辱斯文!”
“就是,律家一向精於家教,小律公子更是溫柔出挑,怎得這個親生兒子卻如此上不了台麵……”
“你瞧他提書箱的樣子,堂堂長子傻不愣登地做甚麼伴讀,隻怕是連自個兒名姓都不會寫,也配到國子監來!”
律鴻音算是領教了兄長口中的“嘲弄”,忍不住有些咋舌。先前這些人在他麵前哪個不是謙恭有加,怎麼換了兄長卻如此惡言相向?
胸口不禁一陣發堵。正要出聲,卻見晏風闕站到了他身側,自顧自地拉開書箱,將其中筆墨紙硯擺上,又給律鴻音置好蒲團。
律鴻音小聲道:“哥,你怎麼……”
“嗯?”晏風闕神情淡淡,“有什麼不妥?”
律鴻音不由得哽住:“沒事。我想大家是對你有些誤解,日子久了便好了。”
“無妨,炮灰而已。”
說著為他研起墨來。律鴻音感覺兄長什麼都會,藥理,武功,文墨,乃至風雅之物均有所涉獵,厲害得不像話。
“哥,你不會是什麼深藏不露的高人吧?”
晏風闕心頭一動,研墨的動作卻未停滯:“算不上什麼高人。”又看他微亮的雙目,“……如果是,你會嫉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