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鷺淺笑,目光卻落在他放在桌頭的手上。他瞳色極淺,自然盛著萬物倒影,律鴻音幾乎能從那瞳光裡看出自己的局促來。
“阿音,你的手……受傷了?”
律鴻音透白的手指略略收緊。拇指處的確有傷,是那日落水時被碎石刮的。但因為傷的不嚴重,隻是留下了淺短紅痕,因此他並沒有多麼在意。
齊鷺卻抬起手來,略略摩挲過那微紅的傷痕:“君子如玉,無痕無癍,亦見禮數。”說著,將那枚翠白的骨玉扳指卸下,緩緩推上他的拇指,“這個送你,玉能養人亦能祛斑,很適合。”
律鴻音纖細,指節也比齊鷺小些。扳指戴著略大,齊鷺莞爾:“這枚你先拿著,幾日後我叫人打一枚合適的,再送至府上。”
律鴻音忙道:“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朋友之間的贈禮而已,算不了什麼。先前推拒了你的入府邀請,鷺心中總覺愧疚……這一點心意,算是彌補。”
律鴻音心下忐忑。齊鷺已經送了父親壽宴的請帖,這份情分明已經還完了。眼下又特意前來,還送什麼扳指,隻怕要問的事不會簡單。
難不成……又是與那日自己落水之事有關?
齊鷺收了手,修長冰冷的指腹從律鴻音的手背上劃過,宛如淒冷的雨,與他和煦的微笑極不相襯。細抿一口清茶,聲音都染上幾分清淡:“說起來……這傷,也是那日阿音落水之時弄的嗎?”
……果然。
律鴻音斂目道:“大約是的。”
“東城湖塘外有護岸攔壩,阿音怎麼會不小心落水?”
齊鷺都問到這個地步了,想來心裡已經有數,沒必要在他麵前遮遮掩掩。律鴻音沉默片刻:“有人推了我。”
齊鷺蹙眉:“何人如此大膽,膽敢在錦衣衛眼下公然害人?”
律鴻音默默屏氣:“當夜除了萬裡大人手下的錦衣衛,便是被屏退的普通百姓。何人意圖害我,說實話,鴻音也不清楚。”
律鴻音哪裡聽不出來。齊鷺不過就是想要他一句“是否是萬裡無疆手下的人推他入水”,可儘管知道除了錦衣衛以外再無他人,律鴻音也不能直截了當地說出。
隻是……他也覺得蹊蹺,畢竟從未聽說齊鷺與萬裡無疆有何罅隙,何必要在此事上要他一句不痛不癢的口供?
齊鷺眸光略暗,又勾起唇來,語氣輕鬆和緩,宛如鄰家兄長。
“也是,那夜亂得很。據說萬裡大人把整座上京城搜了個徹底,方才逮住了椿華書坊的一個小學徒。此人身上疑點重重,經詔獄連夜審訊,方才招了供。”
果真是那個學徒有問題!
律鴻音按下心中詫異,又問:“他一個小小學徒,如何敢謀害龍嗣?”
“據傳是此人為得坊主之位,意圖討好宛貴妃。貴妃愛讀通俗小說,這小學徒學了點旁門左道,便學著福州書局的法子,用特殊手段往書上印了彩繪插圖。”
齊鷺頓了頓,又道,“不料印圖的顏料中有大量砒石、朱砂與丁香,加之印刷工藝不成熟,貴妃胎象本就不穩,長期與這些東西相伴,愈顯滑胎之征。”
律鴻音雖不通醫理,但也聽出不尋常。聽起來像是下慢毒,可宛貴妃日日經太醫精心料養著,太醫應早有覺察才對,怎麼偏偏在啟春宴上滑了胎?
齊鷺看他神色,又緩緩道:“當然,鷺也隻是道聽途說,真假尚且難辨。不過尚書大人在宴上與督主似乎有所往來,眼下這番場景,似是對尚書大人不利……”
律鴻音心下也有些忐忑。他怎會不知?也正因如此,律家才不能失去晉王這根浮木,他也必須牢牢扒住齊鷺這棵大樹。
還是得再探聽更多一些……
這樣想著,律鴻音握住了齊鷺的手,纖細的手指從他的指縫中穿過,放軟了聲音道:“殿下,其實,我也一直很害怕。”
低下羽睫,眼中自然蒙上濕霧:“落水之後,鴻音日日憂夢,夢中總重現那日情景。仿佛,仿佛也曾見到……”
忽如其來一聲染了慍怒的咳,打斷了他微哽的泣音。
“哐當”一聲,書箱砸在了兩人交扣的十指旁。齊鷺先是接了這高大駭人的青年一記眼刀,再被他硬生生扯開手腕,像是扒掉什麼臟東西下來。
晏風闕看著弟弟,聲音僵硬沙啞:“阿音,你餓不餓?”
律鴻音:“?”
這……這算是沒話找話嗎?
沒等他回話,晏風闕自顧點了頭,又向齊鷺:“弟弟餓了,我先帶他走了。您請慢用。”
律鴻音又好氣又好笑,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手卻被這大狗攥得很緊,一路牽著疾步離開了堂中。律鴻音喘的厲害:“哥,你鬆些,抓疼我了。”
晏風闕驟然止步。
生了薄繭的掌心將他的手全然裹住,溫厚,有力,滾燙,和齊鷺的全然不同。晏風闕緩緩鬆手,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執拗又耿直。
“那你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