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夫子牙都快掉得精光,聞言重咳一聲,還是用貫常那招:“寫的什麼,念給大夥聽聽。”
雖然紙條上並未寫什麼出格的,律鴻音也自詡問心無愧,便是殷敬弦要念,他也沒什麼可怕的。然而真當這小侯爺含笑望過來的時候,律鴻音胸口卻不由得有些發緊。
……這詭異的心虛感是怎麼回事?
殷敬弦抖了抖紙頁,挺直脊梁開始念。然而剛當他念到晏風闕那句“我沒什麼,倒是你該離殷敬弦遠些”,便聽那小書童疾步行至夫子身側,低聲道了句什麼。
夫子連忙起身:“世子殿下?”
當今上京城的世子,除了齊鷺再無他人。夫子這四個字宛若投入湖塘的一團餌料,激起滿池魚兒曳尾,聲浪登時泛起滔天漣漪。
“鷺世子?鷺世子來了?”
“眼下又無詩會集宴,世子殿下緣何大駕光臨?”
“管他呢,走走走,先出去瞧瞧。”
一堂學子倏忽散得乾淨,殷敬弦臉色有些不佳,將紙條握緊揉成一團,一甩手扔在了案上。律鴻音用毛筆末端抵著耳根,眯起桃花眼笑得揶揄:“要不要再給世子殿下念念?”
殷敬弦坐回位子上,雙臂抱胸嘁了一聲。他祖上是開國肱骨,雖說因被□□疑慮而隻封了寧正侯,可如今他爹在內閣供領首輔,幾個叔伯又高居三台八座,殷家說是上京第一簪纓世家也不為過。
因此齊鷺的麵子,他若不想賣,不賣也無所謂。
律鴻音正要再度開口,卻聽有人叫他:“律兄,世子殿下有請。”
……誒?
晏風闕麵色驟然陰沉下來,而在律鴻音看過來時,又轉為平日裡的沉靜神色。
律鴻音說:“那我先過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晏風闕薄唇微張,似是要說什麼,末了隻是略略收緊手指,頷首道:“好。”
待律鴻音走後,殷敬弦斜睨過來,笑一聲道:“喂,你不會不知道這小子喜歡齊鷺吧?”言畢又話鋒一轉,“哦,不對。不一定是喜歡齊鷺,也可能是喜歡晉王手裡的錢權。”
晏風闕沒搭理他,隻是默默整著案上被翻亂的書筆,宛如一條跟在主人後頭收拾狼藉的大犬。殷敬弦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幾乎都要懷疑自己剛剛在他眼中看到的陰沉殺意是眼花了——這不純粹的一個大傻帽老實人嗎。
他原先還以為是晏風闕哄騙律鴻音,可現在看來,誰哄騙誰還不一定呢。
“彆怪我沒提醒你啊。律鴻音詭詐,七八歲就會甜滋滋地喊人哥哥了,眼下齊鷺才是他心尖兒上的人,你可彆傻嗬嗬地給人當了玩具。”
晏風闕很短暫地抬了一下眼簾:“喊過你?”
殷敬弦沒正麵回答,手中顫悠悠轉著的筆杆卻默認了。他沒告訴過彆人,小時候隻不過是收了律鴻音一個清淺的微笑,便給他爬上桂樹摘了滿懷的桃花,掉下來時摔得灰頭土臉。
可到頭來……
還比不過世子殿下從地上隨手撿的一朵殘花。
晏風闕猜得出來,不打算揭他傷疤,隻提好書箱起身道:“你多慮了。我早就說過,我隻把他當弟弟看。至於他喜歡誰,與我無關。”
殷敬弦翻了個白眼喊他傻帽。
傻帽本人頭也不回地走了,殷敬弦自己在空蕩蕩的學堂裡生悶氣。還沒氣多久,便被歸來的夫子拍了拍肩膀,肅聲道:“淨思,怎麼人家都要離你遠些?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莫要總尋他人問題。”
殷敬弦起初沒反應過來,半晌才想起紙條上那兄弟二人寫他的壞話。
靠!
合著他念了半天,到頭來把自個兒給賣了!
*
行至賓客堂時,齊鷺正端坐正中,在自己和對麵的青瓷茶盞裡都斟上了新茶。他此日仍是蟹殼青的外衫搭著素白中衣,衣襟用墨綠挑了竹葉,抬眸間自是清雅無方。
律鴻音看見了他拇指上佩的骨玉扳指。聽說鷺世子精於射藝,扳指素不離身,但這東西戴在他身上便成了美玉的光澤,倒看不出半點武者莽氣。
……不像某人,華袍玉飾戴得再多,也蓋不住一股子草莽氣息。
齊鷺看見他便笑了:“阿音,好久不見。”
律鴻音拱手一拜:“鴻音見過殿下。”
“你我之間無需拘禮。”齊鷺抬袖,“坐罷。”
律鴻音坐了。和齊鷺也算是自小相識,雖然稱得上親昵,可彼此間仿佛總是雲遮霧繞,難以再近一步。後來齊鷺聲名欲震,小小年紀便出入明堂講筵,二人便愈發生分了。
眼下也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仰慕,可能讓齊鷺青睞這種事,律鴻音不敢想也不相信。
“不知殿下喚鴻音前來,所為何事?”
律鴻音當然不會用“殿下您來找我”這種說法。齊鷺特地來找他?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