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照明燈前,相司簡又檢查了一遍房間,在確認所有的墓葬品拓印文本都已按要求存放好後,他才背起書包,關了燈、鎖上門,然後朝著樓層中部的升降梯走去。
自從跟著那副三重棺槨轉移以來,他的耳畔便開始有聲音斷斷續續地唱念著一些聽不懂的語言,失傳的古音,婉轉綿軟,著實動聽。
為此,他曾隱晦地詢問過導師和幾名學長學姐,但得到的結果卻並不理想——除了自己,其他人並不能聽見這紛紛擾擾的幻音。
雖然他個人認為這些聲音並不是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但在這個會有詭秘隨時隨地降臨並產生汙染的世界裡,親身的五感,似乎也不再那麼可信了。
相司簡清楚地記得,就在不久前,項目通知變更地點的那天,一名研究員當著他的麵,從存放棺槨的房間裡衝出來,而後徑直奔向走廊儘頭的窗戶,在嘴裡叫喊著諸如“我終於看見光了”這類癲狂囈語的同時,毫不猶豫地從六層樓縱身跳了下去。
那種情況,很難說清楚當時的那名研究員口中的光,究竟是窗戶外的陽光,還是其他人不曾看到的幻覺裡的光。
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相司簡最終也沒有向上彙報自己的“小問題”。
蓋因在這起研究員自殺事件後,從起源星也傳來了一些新的消息,在疑似發生汙染墮變的古墓被封鎖隔離之後,許多參與發掘的人員都表示自己開始出現幻視幻聽,有人是看到了白鶴起舞的畫麵,有人是聽見了催促進墓的聲音,還有人是兩種症狀同時出現。
很明顯的汙染征兆,可相關的項目也隻是從遺跡研究轉變成了詭秘研究,仍舊由同一批曆史學者主導調查工作。
相司簡的博導,便是最初受邀的一名古文字專家,他的幾名弟子,也因而有了進組觀摩學習的機會。
今天是輪到相司簡負責他們小組實驗室的衛生,等他忙完離開時,樓層裡還剩下的人並不多,檢查的隊伍也很快就排到了他。
相司簡望著麵前全副武裝的士兵,隻見對方身著輕型骨骼護甲,泛著藍光的詭秘防禦紋毫無遺漏地覆蓋在上麵,而這正是聯盟軍中天賦者在與詭秘戰鬥時常用的標準配備。
他站在升降梯前的緩衝區內,周邊四麵都懸掛著印滿詭秘防禦紋的圍簾,這是為進出人員專門設置的臨時隔離間。
在這棟特質的全封閉實驗樓內,實行的是一層一鎖監管製度,所有樓層的出入,都需要進行汙染情況的檢查。
耐心地等待完儀器檢測,相司簡默默記住了自己今日的汙染值和精神值,2692與92。
這組近乎絕對安全的差值比,讓他前麵同樣等待檢查下班的一名年輕研究員,在看到的瞬間,就禁不住發出了喟歎:“與詭秘近距離接觸,雖然更容易刺激精神值上漲,但汙染值的增長也太不可控了吧!”
相司簡看了眼說話的人,又瞄了眼兩人身旁的結果通告屏,隻見上麵列示的對方檢查數據分彆為汙染值5427和精神值92。
一樣的精神值,卻對應著相差近一倍的汙染值。
……
當最後一個人的檢查也完成後,士兵們給所有人都發放了一個刻印有詭秘防禦紋的手環。
按照要求佩戴好手環,相司簡同其他人一起被準許放行,在升降梯下行的過程中,眾人手環上泛著的藍光,因為逐漸地遠離汙染源,也變得越來越微弱。
相司簡走出實驗樓沒多遠,便迎麵遇上了兩台機器人,裝配了大火力攻擊性武器的戰鬥型智械,價格雖然昂貴,卻也遠不及他剛剛離開的實驗樓。就他所在項目占用的那一層來說,除了隨處可見的詭秘防禦紋外,放置棺槨的存放室內牆,更是全部都奢侈地使用了稀少的秘晶建造而成。
越過這兩台機器人,相司簡繼續往前走,在沿途又遇上了幾波巡邏的智械後,他回到了自己的臨時宿舍。
屋內,兼具安裝有戰鬥程序的保姆機器人,已經做好了晚飯,等著他的歸來。
*
第二天清早,在陽光穿透窗戶時,預設的鬨鐘準點響起。
從床上起來後,相司簡先是進到反鎖的衛生間,把昨晚臨睡前關機的保姆機器人放入屋內,並重新確認了其隻負責衛生與餐食的極簡模式狀態。
做完這件事情後,他才開始洗漱穿衣,又用一支水果味的營養劑簡單充作早餐後,背著書包出了門。
從宿舍樓到實驗樓的距離並不算長,相司簡走在暖融融的陽光下,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之前一連數日的陰雨天,以及研究項目帶來的壓抑情緒,在這難得的大晴天裡,似乎也都揮發了不少。
踏進封閉的實驗樓前,相司簡若有所感地抬頭望了眼天上高升的恒星,迎麵射來的強光刺得他雙目不適,待緩過勁眯眼遠眺時,視線裡卻恰有飛鳥劃過,那純白蹁躚的精靈,正好將太陽遮住了大半。
和往常一樣,通過升降梯直接到達項目所在的實驗樓層後,相司簡先是在汙染緩衝區做過複查並交還了手環,而後才進入到研究區域內。
頭天鎖好的實驗室門,這會兒已經被打開來,房間裡除了一名師姐,其他人都沒在。
看見相司簡進來,師姐主動招呼了一聲,對他說道:“老師和其他人去了二組,聽說是清理工作有了新進展,他們準備去嘗試著再拓印一次發掘物底部的圖形文字。”
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相司簡走到工位放下書包,開始繼續昨天還未完成的工作。
伏案一上午,導師都沒有回來,倒是研究所的機器人來送了一趟文件。
從智械手中接過最新一期的研討會紀要和影像圖片,相司簡轉身將大摞厚重的紙質文本放到了房間最裡側的檔案架上。做完這一切後,他沒有馬上走開,而是站在原地,開始順著檔案號翻閱起前麵的資料。
項目研究的棺槨運送至文圃星不過十九天,相關會議紀要類文檔並不算多,統共也才四份:
『三重棺槨,一槨二棺,棺有翰檜,隨葬七鼎銅器。結合碳14測定法,墓主人身份推測為古華夏戰國時期的貴族階層。』
『現場發現人殉跡象,墓內有大量骸骨,初步估計足有萬人之數。』
『不僅陪葬人數巨大,影像圖片顯示也與過往曾發現的人殉遺跡不同。這些屍骨未曾待在固定的隨葬坑中,反而大多位於陵墓出口,而這種人體散亂無規律的呈現情狀,可以猜測這些殉葬人員生前並沒有遭到綁縛。』
……
『對古遺跡發掘物研究12天後,汙染值檢測出現波動,接觸人員遭受汙染侵襲,研究組決定啟動“詭秘防控應急預案”。』
……
白鶴淩空,天三地四,相乘一十二天發生感染,那麼相合之數的七天後,又會發生什麼呢?
相司簡抬手虛撫上右眼,想要努力壓下心中湧起的不安,可擔憂的情緒一旦提起,便密密麻麻地包裹住心臟,糟糕的猜想再難摒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