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對方的話裡仍有未儘之言，相司簡等了一會兒，卻並沒有等到後續。

好在他也不是喜歡刨根問底的性子，索性重新聊起了自己之前的問題：“我這幾天查詢過資料，知道方相氏作為華夏文明中的儺祭之神，起源於黃帝妃子嫫母。遠古以降，方相氏皆為官設，上至宮廷大儺，下及民間儺戲，信眾廣泛。在曆史變遷中，雖形製有異，但其以畏怖之貌，震懾驅邪，統領世間鬼怪的地位，無可動搖。”

[不錯，方相氏作為古儺儀式的執行者，在儺禮中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以索室驅疫。大喪，先柩。及墓，入壙，以戈擊四隅，驅方良。]

相司簡：“這樣聽上去，方相氏又似是由人所擔任，那這儺祭之神，究竟是神還是人？”

伯奇想了想，解釋道：[先民曾有句話，我認為對此事描述得頗為精準——方相氏，戴上麵具是神，摘下麵具是人。]

[這句話可以用來理解所有修行方相巫道的巫者，但卻並不包括你的祖先——方相氏大巫。]說話的語氣此時陡然變得鄭重，伯奇仿佛在透過相司簡，對著某個已經不在的人進行承諾，[人人都可以扮作方相，成為魈頭後的儺祭之神，卻隻有那一人，才是帶領我等奪下這神位的尊崇統領。]

居然這般嚴肅，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位祖先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相司簡思及此，不由得聯想到自己之前看過的另一則關於方相氏的記載：“伯奇，我還有一個問題，傳說方相氏以畏怕之貌驅逐鬼怪，這是真的麼？”

[……]

一時間，氣氛凝滯。

過了好一會兒，伯奇才語氣微妙地回答道：[再好看的臉，也遭不住離譜的審美，特彆是當周圍還有一群選擇睜眼說瞎話的追隨者時，會出現任何古怪的傳言都不稀奇了。]

……

待在醫院的日子因為伯奇的存在倒也不算無聊，當相司簡的汙染值成功降至1000以下，且連續三天複查無誤後，他的主治醫師終於簽下了同意出院的批條。

回到闊彆已久的校園，相司簡在學校的協調下換了新導師，依舊在古文研究方向繼續自己的學業。

時光如梭，白鶴人殉事件發生三年後，當最初的恐懼心和好奇心過去，聯合第一大學裡已很少有人議論提及。

在這個本就充滿了神明、詭秘的世界裡，汙染導致死亡所引起的熱度，並不能維持多久，日常生活中的高級詭秘也許稀少，可低級詭秘和汙染物，普通人總是能偶爾碰上的。

當相司簡在某個稀鬆平常的午後，又一次遭遇詭秘襲擊，並被對方堅持不懈地追逐了近一刻鐘後，他終於相信了伯奇之前說過的話——大巫血脈曆來都是香餑餑，有能力、沒能力的都想啃上一口。

“我覺得我比那唐僧也不遑多讓了。”一邊喘著粗氣，相司簡一邊自嘲道。

腦海中，伯奇仿佛是覺得他被刺激得還不夠般，聲音裡帶著絲幸災樂禍：[不，你現在連唐三藏都不算，硬要形容也隻能是太歲，就是那種軟綿綿，渾身無刺，隻待人抓到食用的大補之物。]

不想當唐僧，更不想做太歲的相司簡，聞言忍不住氣樂道：“都說方相氏十二神獸大多凶狠可怖，但我不知，其中曆來被稱讚最多的伯奇，竟也是這般惡劣性子。”

[雖然不中聽，可我說的確是實話，從你求生同意的那一刻起，大巫血脈便開始引導你自發地呼應吸納這天地宇宙中最原始的混沌能量，而當你尚無法控製這些能量外溢時，自然就會源源不斷地招惹來貪婪的惡物。]

相司簡聽著伯奇說的話，看向不遠處已經被災防理事會巡警製服的詭秘。

就算是被控製住了，可那個顯然是由人類墮變而成的低級詭秘，依舊朝著他所在的方向滿臉垂涎。

察覺到相司簡的目光，這個具備了一定智慧的詭秘，衝著不久前還是它獵物的前同類，嗤笑著露出了滿嘴的尖牙。

[你現在就是那太歲肉，誘人卻也帶著劇毒，實力足夠的自然明白輕重不敢隨意襲擊你，可還有許多不入流的，這種往往隻能感知到致命的誘惑，假如沒有強力的威懾，它們便會如水蛭般聞腥而上。]

當伯奇說完這番話後，方才還朝著相司簡齜牙咧嘴的低級詭秘，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浩瀚的精神壓力，哆嗦著打了個激靈後，它再沒了繼續尋釁的心思，怏怏地萎靡了下來。

等相司簡配合著做完筆錄，並表示自己無什大礙後，他很快就被同意可以自行離開了。

回到辦公室，相司簡打開昨天寫了一半的文檔，開始繼續補充給曆史係新生們準備的首課講義。

因為詭秘汙染導致的巨大寶具需求市場，起源星的遺跡發掘工作一直很火熱，相應的，曆史學也成了新紀元時代最為搶手的專業。雖然畢業生死亡率堪比軍校，但超高的回報率，以及普通人也有機會進入的低門檻，依舊讓這個專業的錄取線常年霸榜第一。

曆史學者們經常會用一句話來形容自己的工作——“我們研究曆史向過去索取的同時，也在將自己作為祭品擺上供桌，一切都隻是等價交換。”

星網上稱呼新紀元的曆史學家都是一群不怕死的瘋子，而這裡麵最瘋也最不怕死的，恰恰是最傑出的那一批。例如某位已經登上教科書的學界大佬，就曾連續139年待在起源星，將大半個人生都耗在了遺跡挖掘工作中，其生前參與的66個項目裡，共計發掘出31件寶具，但也令28個詭秘現世，他最終的結局，是死在了一個親手挖掘出來的A級詭秘境域中。

敲下最後一段結束語，相司簡對教案又做了一遍檢查，在確認無誤後，將郵件發送了出去。

看看時間，還有幾分鐘便要下班了，他趕緊在終端上給自己預定了一份午餐。

午時，學校中央係統的下課鈴準點響起，除卻食堂，人流彙聚著朝校外的美食街湧去。

婉拒了辦公室其他幾位老師的約飯，相司簡在辦公樓下租了一輛共享小飛車，朝著學校大門方向駛去。雖然導師在推選他為助教時叮囑過要搞好辦公室關係，但考慮到自己身邊頻繁發生的詭秘事件，他還是選擇了與同事們保持安全距離，儘量避免牽連他人。

駕駛著飛車一路出了校門，相司簡不由得感慨這文圃星不愧是人類轄下最大的學院星，每到飯時，緊鄰學校的美食街總是人滿為患。

當他成功穿過擁擠的街道踏進店門時，被設計成腕表外形的個人終端，便自動激活與店家點餐係統完成了對接。

坐下來沒一會兒，店家的服務機器人就端上了他提前預約過的午餐。

仿瓷餐盤中，金黃的土豆與鮮美的牛肉經過充分的燉煮，完美的融合升級了兩種食材的色香味，再搭配上一碗軟糯香噴的米飯，讓辛勞一早上的食客從味蕾到胃部都充分獲得了滿足。

享受完午餐，相司簡如常按下服務呼叫鍵，在機器人趕來收拾餐桌前，他站起身準備原路返回。

踏出店門，盛夏灼熱的陽光當頭灑下，與此同時，一張彩色宣傳頁自眼前飄落，相司簡的耳畔隨之響起一陣悠長的鳴笛聲，旋即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