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新房客(2 / 2)

廖仲霖心中歡喜,推開他的手腕,“還是我來吧,也幫你剪一支?”

“嗯。”周蘭亭將剪刀遞給他。

不一會兒,兩個人便分坐在沙發裡,各自開始吞雲吐霧。

廖仲霖自己抽著雪茄,視線卻隨著那繚繞的煙纏向周蘭亭。

周蘭亭抽雪茄的模樣很美。

他唇色紅潤,總是像剛喝飽水的樣子。吸吮雪茄時,唇珠也似在用力,認真地纏裹著,又甚是可愛。

煙霧如夢一般自唇齒間流瀉,隨著他的呼吸時聚時散。濃時掩住他眉目間無儘的風情,淡時便見他眸色深深,眼睫低垂,像離了魂的謫仙,又像還了魂的玉觀音。

廖仲霖看得入了神,又漸漸失神,不知不覺竟冒出一句,“蘭亭,不如,你搬去我那吧,這樣保密局的人就不會糾纏你了。”

“……”

周蘭亭險些被嗆到,咳了兩聲,探身將雪茄搭在煙缸上,“胡說。”

“我是認真的!”

周蘭亭就怕他認真,趕緊側身過來叮囑,“我不怕保密局糾纏,因為我的那個家沒有秘密,所以我希望保密局的人在那,也隻能在那。仲霖,你明白嗎?”

廖仲霖好像懂了,可看周蘭亭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他抿了抿嘴唇,低聲辯解道,“我也是為了你著想。”

一見他這副表情,周蘭亭又心軟了。

“我知道。”

在廖仲霖麵前,周蘭亭時常覺得自己活得像個長輩。他不願說教,像個迂腐的夫子,卻又擔心廖仲霖的隨心所欲會在不知不覺間招來災禍,於是總會情不自禁。

“仲霖,”周蘭亭又拿起雪茄,慢慢吸了一口,緩緩說道,“你幫廖爺料理生意,就會有更多雙眼睛來盯著你。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不僅代表你,更代表整個廖家。”

“廖家是一艘大船,你是未來的掌舵人。有人希望它乘風破浪,也有人等著看它沉沒,不是因為他們恨你或是愛你,隻是為了利益。所以不要給他們機會。”

他手肘撐在膝上,人又靠近了些,“倘若真把我帶進廖家,恐怕最高興的就是嚴鐵錚,你說是不是?”

這回廖仲霖是真的懂了。回想起自己先前的種種,他緩緩垂了眼,言語訕訕,“我知道,你不答應和我在一起,就是嫌我蠢。”

“……”

周蘭亭險些被氣笑,又不能氣,隻能笑,“又胡說。你哪裡蠢了,你隻是很,很……”他斟酌著,“很純粹。”

廖仲霖抬起眼,滿臉的複雜神色,“蘭亭,你這是在罵我吧,還是在嘲笑我?”

“不是……”這次周蘭亭真的笑了,隻是笑容淡淡,像縈繞在他唇邊的薄煙,“我其實是羨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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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廖仲霖捧著兩瓶酒和一大盒雪茄,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因為周蘭亭承諾,後天去聽戲的計劃不變,而且還同意自己6點鐘過來接他,兩個人一同去小桃園。

送走廖仲霖,樓下也空了。周蘭亭簡單收拾一下,鎖了大門,最後一個離開。

暮色四合,盧家的報亭正準備收攤,對麵的隆福茶樓已是燈火通明。街頭人影交織,黃包車奔走其中,載著周蘭亭和他的滿腹心事。

“先生,如意巷到了。”車子停下,車夫一邊拽著手巾擦汗,一邊小心翼翼地提醒。

“……哦。”周蘭亭這才回過神,提著長衫下了車。

這個時候天徹底黑下來,月亮還未升起,頭頂也無星辰。

巷子口的那盞燈準時亮了,周蘭亭照舊從燈下穿過,纖瘦的人影由長變短,再由短變長。

走著走著,身後又傳來腳步聲。這一回是布鞋,顛著腳,越走越快,是個女人,同樣奔著他而來。

“周老板!”那人喜氣洋洋地喊了一聲。

周蘭亭回過頭,發現是馬孝成的老婆,手裡挎了隻菜籃子,正扭著身子朝自己趕來。

“馬太太。”他微笑著打招呼。

馬孝成老婆來到跟前,先咯咯地笑了一陣,“哎喲,我一個窮婆子,哪敢稱什麼太太,彆人聽了要笑的。周老板你可真……真有涵養。”

她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和麵上一樣的熨貼。自家男人被叫作馬老板時的心情,她總算也體會到了。

說著,她“唰”地從菜籃裡拎出一根蘿卜,拍掉上麵的土,“周老板你還沒吃晚飯吧,這蘿卜好新鮮的,你嘗嘗!”

“謝謝。”周蘭亭婉拒了她的好意,繼續朝家走去。

馬孝成老婆個子矮,又略有發福,周蘭亭腿長步子大,她隻好緊踩著碎步跟在旁邊。

雖說住同一條巷子,但她難得能遇見周蘭亭一回。周蘭亭沒有老婆,那麼氣派的宅子,裡頭既沒有傭人也沒有廚子,也從沒見過他出來買菜。所以她很好奇周蘭亭每天吃啥喝啥?

難道說長得好看的人,都靠吸仙氣兒活著?還是說他偷偷在院子裡種了菜?

不過說到長得好看,她忽然猛一拍大腿,“哎呀對了,周老板,今天你的一個朋友來看你哪!”

“朋友?“周蘭亭偏過頭。

“是呀!”馬孝成老婆興奮地比劃起來,“一個又高又俊的年輕人,我下午出門買菜的時候瞧他站在你家門外,就過去問‘你是誰呀’,‘你找誰呀’?”

“他說是你的朋友,來找你!”

周蘭亭輕蹙了下眉。

會來家裡找他,又符合馬孝成老婆描述的人,似乎隻有廖仲霖,可兩人半個鐘頭前才分手。

“我告訴他,你要天黑以後才能回來呢。他說他可以等。”

周蘭亭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報上登的那則啟事。

“周老板哪,你的那個朋友模樣可真好,個頭可真高,”馬孝成老婆一手按住籃子裡的蘿卜,踮起腳,另一手拚命舉過頭頂,“我瞧著比周老板你還要高出大半個頭呢!”

不是廖仲霖。

周蘭亭抿了抿嘴唇,抬眼望向巷子儘頭的光。

“說不定他還在等著呢。”馬孝成老婆仰起臉,也順著周蘭亭的目光看。

她好想一直跟過去,無奈已經到家了。

“周老板……”她拖著腳步不肯進門,期待周蘭亭再繼續打聽些什麼,這樣就有理由跟去看看。

可惜周蘭亭隻說了句“謝謝馬太太”,人就消失在夜色中。

馬孝成老婆悻悻地擰著蘿卜纓子,又伸長脖子張望了一下,這才推開自家院門。

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周蘭亭邊走邊想。

保密局叫得上號的他都有印象,似乎沒有什麼“高大英俊的年輕人”。

顧潮聲勉強算高大,但身形不挺拔,而且也不是年輕人。方可臣算得上英俊,卻並不高大。

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是第二個範崇喜,那便沒什麼好擔心的。如果不是……

夜空清朗,周宅門前的燈今晚似乎格外亮,伴著周蘭亭的腳步聲在他視線儘頭輕輕搖晃。

俯仰間,天地渾然一色,不知什麼時候,低垂的天穹開始有星辰閃爍。小小的如意巷猶如一葉輕舟,載著周蘭亭在浩瀚星河中推開漫漫清波。

周蘭亭腳步不停,舟頭的明燈漸亮,似明月浮上水麵,徐徐映出岸上的人影。

燈下的那個背影聞聲轉身,見有人正朝自己走來。青色長衫,月白色裘皮坎肩,一手提著皮包,一手微蜷,半掩在袖中。

“周先生?”那人先開了口,同時也向周蘭亭走來。

“我是周蘭亭。”周蘭亭站定,從容一笑,“請問閣下是?”

那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同樣報以微笑,隻是笑容不算真誠,像被人拿槍抵著腰。

“在下宗少唯。”他把皮箱交至左手,右手伸至周蘭亭麵前,“冒昧前來,周先生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