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還養花(2 / 2)

於是幾個人魚貫而出,又魚貫而入,撤下茶點,換上酒菜。

廖仲霖被他們轉得頭暈,待菜上齊,就把他們全都打發了。

“這個陳鳴舉還真有一套,”他與周蘭亭同坐在圓桌的一邊,對麵的雕花高窗大敞,樓下的戲台儘收眼底,“難怪那麼多戲園子都倒了,唯獨小桃園越來越紅火。”

周蘭亭也覺得挺新鮮,正在打量這豔卻不俗的房間,樓下戲台忽然燈光大亮,“鏘”的一聲鑼響,場內眾人先是一默,跟著便開始鼓掌叫好。

大幕開啟,一陣密集的鑼鼓驟如雨,齊天大聖的一串跟鬥疾如風。

觀眾大多懂戲,隻拿目光緊緊追著,卻不出聲。隻待雨歇風住,那一根金箍棒閃電般擎在戲台正中,台下才掀起如潮的叫好聲。

原本廖仲霖對這戲興致平平,可這一通疾風驟雨下來,他也忍不住湊熱鬨地喊了一聲“好!”

喊完了,又拾起筷子,夾起一片魚,“蘭亭,你說你,怎麼還淨喜歡這種舞槍弄棒的戲。”

周蘭亭夾了一條青菜擱在碟裡,笑問,“那你說我該喜歡什麼樣的?”

廖仲霖把魚片咽了,“文戲唄。”

“就是那些個書生小姐,情情愛愛的戲。”

說到這,他驀地回想起那日在鴻晟樓下,周蘭亭將一根秤杆舞得風生水起。當時自己神癡癡像被勾了魂,這會兒二人同席,再看那手,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挽著銀筷,手背微凸的血脈安靜錯落。

他看不透周蘭亭,不知他究竟喜歡文戲還是武戲,也說不好他骨子裡到底是趙雲還是張生。

還有那雙與他麵容相得益彰的手,除了會寫字、撥算子、耍花活,還會些彆的什麼?

這讓他忽然有一種錯覺,就覺得這樓下是戲,樓上也是戲。而樓上樓下,戲裡戲外,自己仿佛都隻是看客。

“好!!!”

樓下又傳來連綿的喝彩聲。

周蘭亭垂眸看去,“喲,哪吒三太子上場了。”

鑼鼓點兒一陣緊似一陣,就像那纏鬥的金箍棒與火尖槍,聲聲催命。

廖仲霖回神,也朝戲台望了一眼。齊天大聖一身鎏金甲,勾著猴臉兒,眼皮也是金燦燦的。那個哪吒個頭不高,抓著雙髻,像個小孩子。

他依舊興致寥寥,又去看周蘭亭,發現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連筷子都擱下了。

“彆隻顧看戲,”廖仲霖替他夾了顆水晶蝦仁,“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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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周宅。

宗少唯關了大門,沒鎖,將一根長絲線穿過把手,打了個結,扯著另一頭,走到幾步外貼牆立著的花架跟前,在上頭繞了兩道,最後從兜裡摸出一隻電燈泡,墜在下頭。

月上梢頭,樹影婆娑,緊繃的絲線細聲嗡鳴,半懸的燈泡來回蕩了幾蕩。

宗少唯回了自己房間,很快又出來,乘著月色來到正房的門口。

風悄悄卻有聲,他側耳屏息,聽了一會兒,這才低下頭,將一截鐵絲捅進周蘭亭房門的鎖頭。

顧潮聲告訴他周蘭亭今晚會去小桃園聽戲,九點前鐵定回不來。

這是行動的好時機,儘管他不喜歡這種溜門撬鎖的勾當,但想到是周蘭亭的門,倒也沒那麼抗拒了。

鐵絲在鎖中輾轉,不斷碰壁。

他抽回鐵絲,拿提前準備的尖口鉗彎折了幾下,再試。

“喀噠”,鎖開了,門嵌開窄窄一條縫。

宗少唯收了鐵絲和鉗子,沒急著進去。

花架上的燈泡在柔柔地蕩;一牆之隔,外頭的門廊通亮,光從門縫擠進一道,劍芒一樣直指在地上;巷子裡的幾條狗也沒吵。

他這才推開門。

門口地上鋪著腳墊,他抬步跨過,踩上光滑的地板,回手關了門。

屋內一片漆黑,宗少唯將短靴留在原地,赤足來到牆邊,摸索了一陣,“啪”的一聲,頭頂的吊燈亮了。

這是周蘭亭的客廳,房間工整,一望到底。陳設中規中矩,沒什麼奢華的擺設,也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從中穿過,步上樓梯。

“什麼味兒?”站在樓梯儘頭,他抽了抽鼻子。

這味道打進門就有,隻是在客廳顯得單薄。這會兒上了樓,那暗香似乎就在眼前浮動。

宗少唯將二樓的燈打開,眼睛比鼻子還靈,一下便找到了香氣的源頭。

窗邊幾節錯落的花台,上頭由高到低擺著三盆蘭花,開得正旺。

他拈起其中一朵,捏了捏花瓣,心想,“原來周蘭亭身上的味兒是這麼來的。”

周蘭亭總是飄著清泠泠的一抹香,這點宗少唯早就注意到了,還以為是那風騷鳥人朝身上搽了什麼東西。

於是他盯著那花,那花像也在盯著他。

“大男人家,還養花。”

還養得挺好。

手上這一朵正是盛開的時候,清淡矜貴,姿態舒展,柔卻韌,美而不驕。

看著看著,周蘭亭的模樣莫名浮現於眼前,還朝他彆有用心地微笑。

宗少唯一挑眉,毫不留情將那妖花掐落。

又湊在鼻子跟前一聞,幽幽的香。

掐掉的花不能扔在地上,花盆裡也不行。他轉了一圈,無處安放,最後塞進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