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小桃園門庭若市。
戲園老板陳鳴舉老早就等在外麵,遠遠看見廖家的車子駛來,便將袍子一提,小跑著迎了過去。汽車還沒停穩,他已經堆起笑容,哈腰道,“廖二爺,周先生,你們可來了。”
車門推開一線,他搶在廖家司機前麵將車門拉開,恭敬守在一旁。
車門內落下光可鑒人的黑色皮鞋,上頭的精細雕花隱約可見,跟著一襲孔雀藍厚緞長衫垂落,廖仲霖輕展身前的細褶,朝陳鳴舉一笑,“陳老板生意興隆。”
說完旋身繞去車子的另一邊,向正要伸手的司機去了個眼神,親自拉開車門,微歪著頭望向裡麵,“蘭亭。”
“有勞。”
周蘭亭朝他輕輕點頭,探身出了汽車轎廂。
夜幕之下,小桃園燈火璀璨,周蘭亭舉目望向那一方浮華,又低頭看了眼懷表。
這個時候陳鳴舉早已趨至近前,連連抱拳道,“哎呀,今日廖二爺和周先生大駕光臨,陳某這小小戲園真是蓬蓽生輝啊。”
周蘭亭收起懷表,抬眸微笑道,“陳老板客氣。就要開戲了,這會兒正是忙的時候,還勞你等在這,真是過意不去。”
小桃園門前的燈火映上周蘭亭的側臉,陳鳴舉不禁一愣。
廖仲霖是關山有名的俊美公子,他早就見過。而周蘭亭,隻聽說是個豪商,近兩年在本地頗有名望。雖然風生水起,卻鮮少在這種喧囂的場合露麵。
今日一見,自認行走江湖、識人無數的陳鳴舉隻覺得,一旁的廖家二公子明顯有些黯淡了。
廖仲霖見他怔怔地盯著周蘭亭,很是不悅地咳了一聲。
陳鳴舉一凜,這才回了神,急忙搭腔,“應該的,應該的!”
廖仲嫌他礙事,“陳老板去忙吧,我和蘭亭自己上樓。”
“這……”陳鳴舉笑容尬在臉上,覷著廖仲霖,發覺這位爺麵色已不像方才那樣和善。他心裡發慌,不曉得這一眨眼的功夫,自己怎麼就將人給得罪了。
又看向周蘭亭,見他麵色倒是如常,隻是也沒有挽留的意思,便隻好哈了哈腰,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廖仲霖點上一支煙,等人走遠,這才拿肩膀輕撞周蘭亭,揶揄道,“瞧見沒,被你迷的,那樣一張巧嘴,話都不會說了。”
“胡說。”周蘭亭正經道。
“你瞧什麼呢?”發覺周蘭亭目光始終看向遠處的人群,廖仲霖也跟著望過去。
周蘭亭已在熙攘的人潮裡發現了五個保密局的密探,不知道其餘還有多少,藏在哪裡。
這會兒他目光落在一個女人身上,朝那邊輕揚了下巴,“那位是保密局行動處處長顧潮聲的太太,也是嚴鐵錚的妻妹。”
廖仲霖好奇地伸直脖子,“就是……穿灰色旗袍,搭著暗紅披肩的那個?”
“對。”周蘭亭迅速在她四周搜尋顧潮聲,卻不見他人影。
“好像也不怎麼漂亮。”廖仲霖又縮回脖子,“顧潮聲呢?他們沒在一起?”
周蘭亭搖頭,“不知道。”隨後輕壓了帽簷,招呼道,“進去吧,就要開戲了。”
“好。”
廖仲霖立刻又有了興致,邊走邊念叨,“我已經叫陳鳴舉備了酒席,你餓不餓?我早就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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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鳴舉為他們留的雅間在三樓,正對戲台的位置。雖說廖仲霖不叫他跟著,可他差來伺候的人還是不少。
被四五個夥計前後左右地擁著上樓,兩個人一路引人注目。
一行人拉開陣仗,緩緩步上樓梯,廖仲霖湊到周蘭亭身邊,低聲八卦道,“蘭亭你知道麼,這位陳老板去年續弦,娶了個新派學生做老婆,那小女子還給我大哥寄過她寫的詩呢。”
周蘭亭側過臉,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
“我大哥說的。”廖仲霖抿著嘴唇,“彆看陳鳴舉現在這樣,早些年也算是個美男子,戲唱得也不賴。”
“他對這個新過門的媳婦寵得不得了,上回我大哥來聽戲,他特意把新媳婦帶來,就為了她的心願,見我大哥一麵。”
周蘭亭眉梢微挑,倒是對這個點頭哈腰的陳老板有些刮目相看了。
“當時我大哥隻說了句‘你的詩很美,願你的人生亦如此完美’,那小女子竟然登時就哭了。”
“……”
“你猜怎麼著?”廖仲霖抑住笑,“美人梨花帶雨,可把陳老板心疼死了,手足無措的,最後乾脆抱著小媳婦,倆人哭成一團。”
“我大哥也沒見過這陣勢,嚇得他,打那以後再沒敢來小桃園聽戲。”
廖仲霖說完已經笑出聲,周蘭亭也覺得有些好笑,輕舒了口氣,腳步停在二樓的樓梯轉角。
廖仲霖笑夠了,發覺周蘭亭仍站在那,便回過頭問,“怎麼不走了?”
他一停,周圍呼呼啦啦跟著的人也都不動了。
原本他們進門時人群就有些騷動,這會兒停住,更引得不少好信兒的從二樓雅間中探出頭。
其中的一扇門內走出一人,閒站在門口。
那人五十來歲,個子不高,被一身黑色中山裝束得又格外瘦小了幾分。
正是關山鐵路站的古副站長。
這位古副站長原本是趁開戲前出來瞧瞧熱鬨。周蘭亭見他手裡夾著半截香煙,不緊不慢地吸著,朝這邊望。
這一望,手竟是一抖,香煙也掉了,而後急急邁開步子,又生生頓住,兩隻手拍蒼蠅似的將渾身的口袋拍了個遍,最後懊惱地原地頓足。
周蘭亭收回目光,隨廖仲霖繼續上樓去了。
倆人一進三樓的雅間,裡麵等著伺候的人便走馬燈似的忙活起來。
有人接過周蘭亭的大衣,有人送上熱毛巾,有人倒茶,有人端來點心和水果。
廖仲霖手一擺,“不要這些,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