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歡喜(2 / 2)

"銜在口裡。"

聽見周蘭亭的命令,他便學著方才周蘭亭的模樣,將香煙銜在唇上,再一點點朝那火光靠近。

周蘭亭也將打火機向這邊送了送,直到那細小的火舌舔上煙絲。

煙絲驟然放亮,騰起一縷煙,然而很快又滅了。

宗少唯一愣,趕緊將香煙翻轉過來看,"怎麼回事?"

周蘭亭無奈,"點火的時候你要吸呀。"

"哦,不早說。"宗少唯說著又將香煙銜住,催道,"再來!"

周蘭亭隻好又替他點火。

香煙無端燒掉一截,宗少唯便距離周蘭亭更近了些,火光映上他高挺的鼻梁,那裡還帶著飛機迫降時落下的一道傷。

煙絲又忽閃著亮了起來,宗少唯始終緊盯著,生怕再錯過時機,見狀拚命嘬住香煙,猛抽了一口氣。

"咳咳咳咳咳!!"一股熱浪湧入胸膛,他頓時像妖怪一樣吐出好大一團濃煙,跟著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周蘭亭差點氣笑,連忙替他拍打後背,"你那麼用力乾什麼!"

好半天宗少唯才止住咳,眼淚汪汪地抬起頭,埋怨道,"你、你就瞎教吧!"

周蘭亭再度無語,又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鐘了。

他咬了咬牙,又從煙盒內抽出一支道,"你看清楚,我來示範。"說著就要替自己點火。

"不行!"宗少唯趕緊跳過來,將那支嶄新的香煙搶走,遞上自己這半支道,"用這個。"

見周蘭亭皺眉,便威脅道,"看來你是不打算真心教我了,要麼就是嫌棄我。"

時間所剩無多,周蘭亭一狠心,將那燒得亂七八糟的半截香煙咬在齒間。

"不是說要銜著嗎?"宗少唯在一旁緊盯著挑刺。

"少囉嗦。"周蘭亭按著打火機,到底還是將那半支煙銜在唇上,唇珠一收,煙絲便亮了。

"喏,看清楚了?"周蘭亭隻吸了一口,便又將香煙夾在指間輕輕一晃,隨後就準備扔進煙缸。

"等等!"宗少唯急忙將那小半截煙奪過來,塞進嘴裡,"我再試試。"

他怕呼吸不對又弄得咳起來,便隻將香煙銜在唇上翻來覆去地品味。

"怎麼樣?會了麼?"

"差不多吧。"宗少唯這才笑了起來。

周蘭亭終於鬆了口氣,一邊將他朝門口趕一邊道,"好好,那你回去繼續慢慢體會。"

宗少唯索性工具也不收了,銜著煙,踱著步,總算慢騰騰出了門。

這時刻夜幕清張,涼風就那般柔柔地拂在臉上。

他將那煙熄了,卻仍咬在嘴裡。

他仰望夜空,卻不見明月,覺得周遭亮得礙眼,便將院裡的燈關了,可還是沒有月亮。

隻見星鬥橫天。

他今夜極有興致,覺得是長久以來最為快樂的一天,於是伸展了一下四肢,開始在星海裡尋找最亮的一顆。

發現北方那幾顆很是耀眼,於是他自言自語道,"那是北鬥吧。"

"Dubhe、Merak、Phecda、Megrez……"他一顆挨一顆地念著,直數到最後,才滿心歡喜地回房間去了。

而此刻的周蘭亭已經抄下指令。他關掉收音機,翻開密碼本,也就是那本《資治通鑒》,開始對照著翻譯。

今天的指令很長,他逐字落筆,花了足足十分鐘才譯完。

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今天指令的內容,他還是忍不住返回頭連看了幾遍,才緩緩放下鋼筆,然後像往常一樣,點著火,將那一頁紙和上頭的秘密付之一炬。

周蘭亭看著那長長的一段文字在火光中不斷翻卷,漸漸成灰,卻能感覺它們依然在心頭盤桓。

-天權,據悉國防部三廳副廳長吳楚虞及其妻,近期將到關山並做停留,期間會與保密局人員接洽。此人長期參與擬定戰略及作戰計劃,尤其專於測製軍事地圖。鑒於蔣即將飛赴東北之行動,以及東北軍可能蓄戰之計劃,吳此行之目的,很大可能將作為蔣之前哨,預先進行戰略督辦和協調,那麼他將極有可能攜帶有東北方麵相關戰略部署或軍事作戰地圖。

吳楚虞近些年常活動於北平,但其家人仍留在上海。上海方麵已在兩年前安排組織成員沈芳繪,以英文家庭教師身份進入吳家,並已取得吳家人的信任。此次她將以商定婚期為名,與吳楚虞之妻同行前來關山,伺機接近吳楚虞,並獲取相關情報。屆時,你將以沈芳繪同誌未婚夫的身份,配合她完成此次任務。

萬望珍重。

另,你需先寫一封信給沈芳繪,邀她來關山以商量婚期,並附照片一張。她也將借此給你回信,你們可在信中多做溝通。但切記不可談及戀愛境況以外之其它。

通信地址為:……

宗少唯回到房間,本想洗個澡就睡的,見周蘭亭的窗口還亮著,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今夜那個人的心情會不會也和自己一樣?

於是他趕緊搬出許久沒用的竊聽裝置,接通電源,戴起耳機。

"清淺池塘,鴛鴦戲水;"

"紅裳翠蓋,並蒂蓮開……"

熟悉的曲子悠悠然傳來,依舊是那樣旖旎多情。

宗少唯聽著,不由得跟著哼唱起來,唇邊揚起鮮明的弧度。

原來周蘭亭今天也是一樣的開心。

-

此時,奉天城外七十裡的太平山依舊覆蓋著大片的積雪。

夜黑沉沉的,山間的林子更是洞黑如墨,不知從哪裡傳出的幾聲狼嚎驚起一群老鴰,"啞、啞"地盤旋了好一陣,才墨滴一樣到落到雪地上。

它們時而扇動著翅膀,把路上的積雪踩得"吱、吱"亂響,才要放鬆警惕,忽然"啞"的一聲,這群尖嘴畜牲開始拚命拍打翅膀,又一陣黑風般刮走了。

不多時,遠處便傳來兩串馬蹄聲。

那馬踏雪而來,蹄聲有些悶,卻奔得極快,轉眼就到了山下。而上山唯一的這條路方才一直靜悄悄的,眨眼間卻亮起十幾根火把,跟著幾十條黑影便拎著槍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將進山的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站住!"一聲大喝劃破夜空,一個黑影舉著火把跳到路中間。

這時領頭的那匹馬已來到近前,馬背上的人猛一扯韁繩,那馬便硬生生站住,嘶鳴著揚起前蹄,又重重落到地上,卷起的雪粒在火光中閃著瑩瑩的光。

"口令!"火把下的人又是一聲大喝。

就聽馬上那人笑著說道,"晌午的牛肉,三更的酒。"

拿火把的人一聽,立刻將火把舉得更高了,對道,"來得不是時候,老子不伺候!"

說完正等著來人繼續對答,就聽又一串蹄聲和著罵聲殺到近前,"媽的,誰是老子?再他媽廢話老子崩了你!"

說話間身後的火把已全數圍了上來,將這一方天地照得通亮。

這時先到的那匹馬上跳下一人,輕巧地落在火光中,白皙清俊的臉上帶著笑,"老三,你不守規矩。"

"是少當家!"而那一幫提槍的漢子也早已興奮起來,此起彼伏地叫吆喝開來,"少當家回來啦!"

"是少當家回來啦!"

"籲——"這時後麵那匹馬也到了,馬上跳下的正是杜三。他緊了緊身上的破棉襖,又遙遙地朝山上一望,罵道,"媽的,可算是回來了。"

"三炮台!"身後的漢子也立刻將他圍住,笑哈哈地叫嚷起來。

少當家把韁繩扔給杜三,過去拍了拍幾個漢子地肩,"兄弟們辛苦。"說完活動了一下手臂,衝杜三道,"趕緊走吧,上山還得大半個鐘頭呢。"

杜三"嗯"了一聲,又把韁繩交給他,看著他上了馬,自己也翻上去,又衝一眾弟兄吆喝道,"警醒著點兒,把招子都放亮嘍,一個耗子也彆放進去!"

說完揚起馬鞭,兩匹馬又一前一後,沿著山路跑了上去。

等兩人終於進了寨子,與守寨的弟兄們又是一番熱絡。

"少當家,你可算回來了,上午老當家還念叨你呢!"

"是啊,你再不回來,我們可都要被紅丫頭霍霍死了。"

"說的是啊,就她那巴掌,除了咱少當家,誰也招架不住……"

"哈哈哈哈,都滾,都滾!"杜三聽他們扯完才將人趕走,回頭故意瞅著少當家問,"走哇,先去見老當家!"

少當家一樂,頭也不回就朝後院走去,邊走邊說,"今兒太晚了,明兒再說。"

見他那樣,杜三又笑著衝他背影嚷嚷,"太晚你不去睡覺,往後頭跑什麼?"

少當家沒再理他,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他腳步飛快,先去到西邊的一間屋子,遠遠的見那屋黑著燈,便又拐去東邊的一間。

這是他自己的房間,臨近門口卻故意放慢了腳步,長長地打了個哈欠,這才推開門。

屋裡沒點燈,隻有從窗子透進來幽幽的夜光。

少當家也不去點燈,隻徑自解下腰間的槍,又懶懶地朝桌上一扔。

忽然,他目光朝旁一瞥,幾乎在同時身後有一道人影就飛了過來,猛地勒住他的脖子。

"哎喲!"他裝模作樣大叫一聲,"什麼人哪!"

背後傳來一個女人咬牙切齒的聲音,"好哇,你玩兒野了,連我都聽不出來了!"

那女人身量低,少當家被她勒著脖子,要配合著朝後仰,嘴裡還要叫苦,"你又沒吱聲,我聽什麼聽。"

那女人氣哼哼盯著他,半天才放開手,卻又朝他腰上狠狠一掐,恨道,"說,這麼多天,你上哪兒野去了?"

少當家揉著被掐痛的腰,吊兒郎當地道,"還能去哪啊,大上海唄。"

女人一聽更氣了,叫道,"不是說去揚州的嗎!"

"知道還問?"

"不是說隻去七天嗎,這都二十二天了!"

"廢話,好容易出去透口氣。"少當家不用回頭也能想象背後那張氣得通紅的俏臉,便暗暗地笑,又大聲歎道,"哎,要說這大上海可真熱鬨,燈紅酒綠的,彆說咱這破山溝了,就是奉天,也比不了哇!"

"啊——"背後傳來一聲尖叫,跟著就是幾記重拳,"你到底乾什麼去了!"

少當家搔著下巴,回味地道,"去大上海還能乾什麼,當然是到窯子快活……"

"周蘭鶴!!!我殺了你!!!"身後的女子早已怒不可遏,尖叫著拚命捶打過來。

那拳頭雨點兒似的落在身上,周蘭鶴咧著嘴受著,等她發泄得差不多了,猛一轉身,將她箍在身前,"行了!出出氣就得了,想打死我啊……"

懷裡的女人仍急促地喘著氣,亮晶晶的一雙眼裡似乎還蒙著淚珠,"周蘭鶴,你真去逛窯子了?"

周蘭鶴沒理她,垂下眼,挑了挑眉。

女人立刻會意,拿手背把眼胡亂一抹,便掏進他懷裡。

"呀!"一對水盈盈的翡翠耳墜子落入掌心,她驚喜地眨著眼,又興奮地去看周蘭鶴。

周蘭鶴這才朝她淡淡一笑,伸手拈起一顆,輕聲道,"過來,我給你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