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枯山下,山穀之間,一片野桃花正開得肆意。
斜陽普灑,將萬叢粉玉暈染出明黃。西風正暖,蜜蜂嗡遊。熬過了苦冬的黃鶯,舍不得暖春的景致,趁著天光,歡脫地在枝頭跳著叫著。
比早鶯更歡的,是樹下的阿榆。
“哇!是蜜蜂,我在山上就想養蜜蜂,可惜沒有。”
“這是樹膠,我鍋鏟的把就是用它粘的,你等下,我揪點備用。”
“改天我們去找蜂窩吧,我給你做蜂蜜桂花糕。”
“哎!鳥窩!是鳥窩!肯定有鳥蛋!你等著!”
“這是山雞的毛,真長,真好看……”
邱夜抱著鍋碗瓢盆——鍋裡插著樹枝,盆裡放著石頭,碗裡盛著鳥蛋。東西一層層累積,高到他看不到前麵的路,隻能斜著身子走。
雖然懷裡的東西越來越重,他依然眼帶笑意,聽著四周阿榆的蹦跳與驚歎,神思越過寒冷坎坷的過往,向溫暖的未來伸展開去。
“以後,我們一定要生個女兒,也像你這般可愛,就叫她……小小魚。”
“可……要是個男孩呢?”
……
看著阿榆臉上的緋紅嬌羞,邱夜眼神迷離,魂飛天外,全然沒注意到未來女兒的娘親突然跳了過來。
“你看我好不好看?”
映入眼簾的,是一根長長的翎毛,翎毛下麵是一個亂蓬蓬的腦袋。原本華麗端莊的鬥篷,到處是汙漬與裂口。
阿榆模仿著人間女子出嫁時含羞帶喜的儀態,眨眨眼,又搖搖頭,帶動頭頂那根山雞毛晃啊晃。
邱夜笑了,阿榆也笑了。
終於經過千年的等待,兩人的笑聲都有了回應。這份歡愉在桃花林裡穿行,在山穀間回蕩。風乍起,卷落漫天桃花,一片恰好棲在了阿榆額頭上,邱夜輕手拈起,任它隨風飛落。
“夫人笑起來真好看。”
阿榆又一次紅了臉,側著頭,逗趣的問。
“那我們什麼時候到……家?”
對邱夜來說,家是很多年都不曾提及的字眼,自母親被族人追殺而亡後,這個字眼就代表悲涼,是他不敢觸碰的傷痛,而現在,卻給了他無限期待。
他放下鍋碗瓢盆,拉起阿榆的手,盯著那雙迷人的眼睛,一臉鄭重:“到了,這就是我們的家。”
隻是,此時他們依舊未出萬枯山,僅是在山腳西邊的斷崖附近。
不知道邱夜碰觸了什麼開關,原本的漫天桃花,如水般易形變換,阿榆一個恍惚,來到了一個小院。
院中,四間木屋坐北朝南呈半圓狀排列。整個院子在一顆巨大的花樹籠罩之下,三月的風帶著春末的微涼,卷著各種奇異的花香在小院裡輕輕曼舞。
閉上眼睛,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阿榆感受到微風縈繞在鼻尖、指尖、發間,每一寸肌膚都沉浸在這流動的自然氣息,她興奮的在花樹草叢裡跑來跑去,呼吸著真正的自由。
走到屋前,她立刻被其中一間木屋散發的異香吸引了過去。
隻見屋內椽梁瓦牆,桌椅板凳,皆是木製。細細看去,暖黃的木板嵌著暗金色的紋路,這是千年瓊木獨有的紋路。
瓊木是極其罕見的神木,可養元補氣,用於修行更是事半功百倍。普通仙君擁有一個飾品已是萬幸,縱然金丹神君,也不過用一小段製成高階法器。
拿千年瓊木蓋房子,簡直是壕無人性的手筆。
當然,阿榆不知道邱夜親手打造的這間寢室的金貴之處。
房間裡散發著安神的清香,閉上眼睛感受著結界之外的土地,她從來沒有這麼踏實過。
不忍打擾,邱夜悄悄將身上的鍋碗瓢盆小心放在桌上,卻沒想到一陣冷顫過遍全身,眼前一黑,徑直暈了過去。
突破天帝結界,闖過冥靈魂海,邱夜早已是強弩之末。悠悠轉醒,邱夜先是感覺鼻尖下一陣刺痛,接著聽到一陣鬼哭狼嚎聲。
“彆啊,千萬彆死啊,難道我剛出來就要守寡嗎?”狠勁掐著夫君的人中,阿榆急得快哭了,想起一事又大嚎起來,“你答應的肉管夠的,可不能說話不作數啊……”
出了結界,自己人生地不熟的,連身世還未打探清楚,這座靠山不能突然就沒了啊,而且長得這麼好看,死了太可惜了,阿榆越想越心疼。
隨即,她又想到了更悲催的事。
“蒼天啊!我連你名字都不知道!墓碑要刻什麼?無名氏之墓?蒼天啊!”
這聲音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好像自己已然是個寡婦,躺著的“亡夫”濃密的睫毛輕顫,吃力地睜開了眼,便對上了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汪汪大海翻著巨浪,來勢洶湧又深不見底,一不小心就顛入海中。
看著眼前的淚人兒,邱夜心疼得手裡力道不由得一緊。
“我們還未洞房,我怎麼舍得死去……”
聞聲,伏在他身上的“寡婦”猛然一噎,停了鬼哭狼嚎,從他掌心裡抽出手就朝他臉上“啪啪”拍去,拍得蒼白的臉泛起紅暈。
“醒啦?你醒啦!”小“寡婦”滿眼喜色。
可話音未落,小嘴一撇,趴在邱夜身上眼淚嘩嘩地又抽噎起來: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死了……”
“嗚嗚,還好醒了,不然肉都沒了……”
“不哭了,不哭了啊,肉頓頓有,昂~”一手握住抹眼淚的那雙小手捂在胸口上,另隻手便撫上了哭花的小臉,白皙的手指溫柔地抹去眼淚摩挲著。
孤男寡女,雙處一室,氣氛曖昧到剛要發生點什麼的時候……
“咳咳咳——”
“咚咚咚——”
一陣故意的咳嗽,一陣急促的敲門。
“誰?”眉峰隆起,邱夜有點不爽。
“我。”一個慵懶魅惑的聲音。
“‘我’是誰?”一聽就是個妖媚的年輕女子,阿榆醋意彌漫從邱夜懷裡直起身。
“一個醜婆娘,不及你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