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當楚在火光映照的黑暗,第一次踩到一具燒焦得半生半熟的屍體時,他身體生理性地軟了一下,捂著胸口,差點連著他一起摔倒。
但是楚再次立起身來時,再看向腳下的屍體,眼神卻變得一點也不怕了。
剛才是突然被嚇到了嗎?他朝那屍體看去。
屍體被燒熟了的一邊肉,生的也有一半,兩邊因為受力分割開來,可見血肉之中的人骨。
他隻是皺了下眉,偏平淡地移開了眼。
感覺楚似乎一路上腦子裡都在想事情,很投入,像是腦子裡有個東西,能和他對話一樣,臉上一會兒一個神情。
他一直靠在楚的肩頭,悄悄觀察楚的側臉。
在楚看來,他現在應該疼暈了才對。
但他卻清醒著,麵上也沒有露出太多的痛苦。
他以前經曆過比這更痛苦的事,又或者是習慣了。
他將楚的表情變化都收進眼底,已經長出新皮膚的嘴角竟是向上勾出微微的笑。
他弱著聲音對楚道:
“楚,你不怕嗎?好多屍體,黑煙,紅火,就像地獄……”
楚身體明顯驚了一下,眼睛迷茫地眨了眨,估計是在想:他這是疼醒了?隨後便對他道:
“怕,怕也要撐著。”
又像哄孩子一樣補充道:“蒙凱,不要去看,少兒不宜……”
楚在說這句話時,他又特意掃看了一次周圍,眼中閃過濃烈的厭倦。
當自己視線回到楚上時,眼神又聚攏起來。
看,楚頭上那金棕色的發絲,就像太陽一樣,整個人應該都是暖的。
可他貼著的身體,卻又是冰冰涼涼的,與他現在的體溫恰好相反,抱著很舒服。
“楚,那個東方君王的故事。”
楚似乎手有些酸了,微微顛了顛:“哪個故事?”
“商紂王。”
他能感覺到,楚步子明顯頓了一下。
可能是不懂他為什麼會提到這個被楚,一直當反麵人物說的君王。
他道:“他能抱著自己心愛之物,在火中死去,會不會是他最幸福的時候?”
楚沉默了,似乎也想了一會兒,才對回答他:
“在火燒身的時候,你是想學他,才不想辦法跑的?可是,你要想他生前讓多少人不幸福,死後又讓那些一路愚忠於他的人,多麼不幸。”
“蒙凱,你不是一個人,你背後有一群支持你的人,他們大多是逝去的老法老部下,是維護正統的那群長者,他們都在等你成長。”
他能感受到楚話中對他的期許,但是,他不明白:“可是,死了好多人。”
就像今天一樣,為了殺一個人,而放火燒死了一片僧人。
現在卻是一片僧人死了,而他還活著。
他是不是應該死了才好?
“可是蒙凱,你死了,埃及隻會死更多人。”
這是楚給他的回答。
而他,就和楚曾經誇過他聰慧一樣,一點就通。
一個唯一正統的繼承人沒有了,那麼其他想要分食這把王座權利的人,隻會更無顧忌地撲上來。
到時不隻是血緣相殘,也君與臣,臣與臣之間的暴亂。
這也是哈特謝普蘇特,他的後母想殺又不想殺他,隻是放任他這位王位繼承人流落在外,自生自滅的根本原因。
他們最後一起在一棵枯樹旁,歇息下來。
白色開始鋪滿天空,天漸漸亮了。
當他身體已經沒有疼痛感,燒死的肌膚已經完全恢複,睡意消退,耳邊能聽到綿長的的呼吸聲。
太陽的微光散在楚的發絲上,讓那頭發更加漂亮。
但唯一礙眼的是,那長發之上,竟讓自己的血和碳灰凝結的汙漬沾染了上去。
‘我把楚弄臟了……’
他恨不得立刻想將這些東西撚下來。
當他伸出手去靠近時,低頭一看,卻發現自己的手,不再是自己十二歲時的手,而是一隻寬大、常年握劍,已經粗糙了的手。
上麵裹滿鮮血。
更加肮臟。
*
蒙凱帕拉從床上驚醒。
深夜,殿內的蠟燭又開始“滋啦——”燃燒。
他走到桌前,翻開一張昨日士兵送來的畫紙。
上麵畫的,正是楚司譯拉弓時,手上戴著那隻指套,外部的花紋幾乎清晰可見。
其實,當初他曾好奇過楚為何突然和賈胡提走那麼近,便遠遠觀望過。
這樣遠看一般,近瞧卻精巧的東西,除了楚的東西,真難有第二個人。
所以,那個外邦少年,他和楚接觸過,他一定和楚有著某種聯係。
蒙凱帕拉目光緊鎖在這張畫紙上,想到這隻指套戴在彆人手上。
而目空宮殿的一切,楚也沒有留下任何讓他能夠懷念的東西。
蒙凱帕拉眼中浮現一抹嫉妒。
“可真是狠心。”
他拿出桌邊的匕首,眼神一厲,左腕的鮮血泉湧流出。
然而幾乎在蠟燭燃燒了半截後,那劃開的傷口,竟然完好地恢複如初。
也許隻是這樣,他才會覺得,曾經楚的存在,是那樣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