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方若雪滿臉興奮,打開它的一瞬間,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會計係?
怎麼是會計係?
她仿佛感覺她的青春被人活埋,此刻已經入了墳墓。
“媽,你為什麼改了我的誌願?”方若雪從來沒有想過最親密最不設防的親人會背後給她捅刀子。
沒日沒夜地在題海裡沉浮差點“溺死”,結果發現全白搭。
本來她對媽媽還抱有幻想,總覺得她至少會尊重自己的選擇,沒想到終究是錯付真情。
日上三竿她媽媽還在酒店的床上躺著,披頭散發,一身酒氣。
“媽,你居然瞞著我跑學校改誌願!你怎麼能這樣做!”
這是問句,但方若雪在用肯定的語氣說。
“怎麼,學會計有什麼不好?你瞧不上嗎?”
很顯然她媽媽在模糊主題,重點不是專業,是她私自改了誌願,沒有和方若雪商量。
她此刻渾身發抖,極力克製情緒。
“我沒有討厭會計,我隻是更鐘愛跳舞,這個世界上有文科生理科生和藝術生,沒有哪個生比哪個生更高貴,隻是發展規劃不同。你彆扯些有的沒的。”
“女孩子學會計以後工作就會穩定啊,你看周圍學藝術的鄰居最後不都是早早結婚了,生了孩子出去找工作根本沒人要。你那個魯夢姐姐,和你從小玩到大的,長得好看,跳舞也總是得獎,有什麼用呢,現在隻能直播,每天當著那些網友搔首弄姿的,也掙不了幾個錢還被街坊鄰居嘲笑。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當初送你學舞蹈隻是想讓你減肥,鍛煉身體,提升氣質。沒有想讓你深造,以此謀生。”
“我又不會去直播。我以後可以當培訓班的舞蹈老師。”
“舞蹈老師又沒五險一金,又不包吃包住,累死累活混幾年就三五千,交的都是小孩子,優質單身男青年都碰不到幾個,前途渺茫,婚姻無望,你想一輩子都這樣過嗎?”
“可是做不喜歡的工作,我不會開心的。”
“窮開心有什麼用,盲目的開心都是海市蜃樓,空中樓閣,懸浮不接地氣,沒有穩定的收入你才會真的不開心。”
果然是在社會闖蕩了二十幾年,縱使她媽隻是高中學曆,說話還是挺有一套,顯然周蓉蓉改誌願也並不是魯莽做的決定,而是深思熟慮過的。
“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你說希望我過得幸福,像公主一樣,隻需要我過得健康快樂。”
“小雪,今時不同往日,你早就不是公主,我也不再是名媛,咱們的處境本就是息息相關,房子沒了,投資失敗,我拉了幾個圈裡的朋友投資,他們找不到那個男人就來找我,我在圈子裡也混不下去了。沒有錢和名,我們什麼都不是。”
藝術院校不像一本重本有國家補貼,學費都是兩三萬一學年,生活費也貴,她一個沒有工作能力沒有文化還沒有老公的大齡單親媽媽,真的沒有辦法支撐女兒的夢想。
沒有家人兜底的夢想就是易碎品,不可能真的能實現。
夢想是昂貴的,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涉世未深的孩子們。
“當初我勸你不要一意孤行,不要盲目投資,你聽過你這個女兒的建議了嗎?結果現在呢,您還記得我跟您榮辱與共呐?你什麼事都沒有,該吃吃該喝喝還能再找個小男友,而我呢,眼睜睜看著夢想離我而去,同齡人甩下我,世界也要拋棄我,離開了擅長的舞蹈,和彆人比不擅長的會計,你知道我數學那麼差,拚了老命也隻能及格,如果考不進985和211,畢業以後能找到什麼好工作?”
學會計就離不開數學,偏偏方若雪的數學成績實在難看,她最不擅長背公式,那些乾癟無趣毫無規律的公式就像一道道攔路的關卡,一隻隻虎視眈眈的老虎,讓她感到害怕,這個世界上能克服困難的人很多,但她不是什麼能人,隻是個普通人,根本克服不了不擅長也不喜歡的專業。
學霸朱亦秋那麼厲害,數學非常出色,經常滿分,但班上的女同學數學不好的大有人在,更彆提她這個數學盲了,有的人基因裡就已經寫好了,對有些技能注定無緣。
“你可以考公務員或者教師啊。”周蓉蓉補充道。
看來她的媽媽還是做了點功課,也不是全然沒有規劃。
“是啊是啊,考上了就高枕無憂了嗎?現在考編考公的那麼多,卷成啥樣了,我拿什麼跟那些學霸和關係戶拚?”方若雪知道她媽會說這樣話,她小姨也這樣說過。
“又是你小姨跟你這樣說的吧?以你的閱曆怎麼可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你小姨怎麼天天慫恿你冒險,女孩子未來生活如果不穩定,生活隻會越來越差,年齡紅利一過,後麵的年輕人會把你拍死在沙灘上!”
“我承認你說得有道理,可是我太愛舞蹈了,如果不再跳舞,我一輩子都不會開心。”
“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一輩子還長著呢!”
“人生雖然長,但隻有一次!我隻有一次機會做自己!哦,我明白了,你是怕我花錢太多,可是爸爸有錢啊,我可以找爸爸。”
“你爸破產了,他說怕影響你高考就沒告訴你。”
破產?
破產破產破產……
方若雪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聽,這個詞像回聲一樣反複在腦海裡回想飄蕩。
這晴天霹靂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最後的底牌就是爸爸,誰料到爸爸在這個時候破產,連老天爺都跟她過不去,派個拖後腿的媽,又打掉富爸爸。
有時候人心情鬱悶就會開始怨天尤人,這並不是一個好習慣,負能量會腐蝕一個人的精神狀態,她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就是忍不住會抱怨。她隻是個孩子,離成年還差幾個月,就算成年,也涉世未深,此刻也是個巨嬰。
有時候從孩子可以一夜長大,隻需要一個重大的打擊。
一萬點暴擊傷害足已毒打一個孩子的脆弱的心靈。
千言萬語堵在喉頭,彙不成一句話,方若雪張了張嘴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愣愣地看著她媽媽,足足十秒,時間仿佛靜止,她眼裡失去光彩,眼睛沒有焦距,眼前如同一團濃鬱的雲霧,經久不散,她迷路了,時間也消失無蹤,已不知今夕何夕。
眼淚無聲無息地從眼眶滑落,唇瓣也在顫抖,她沒有被任何人拋棄,媽媽用她的方式愛她,爸爸用他的方式愛她,可是為何她此刻仍然覺得自己被拋棄了?
她的表達能力太差,專注於書麵作文,文縐縐的話顯然不合時宜,大白話才適合吵架,可是她連吵架都不太會,平時和父母交流不多,和同學交流不多,隻專注肢體動作,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她,此刻找不到語言來形容此刻的憤怒的心情。
她隻覺得義憤填膺,一股悶氣堵在胸口,這感覺簡直糟糕透頂。
她拖著兩條沉重的腿出了門,太傷心以至於忘記關門,她媽媽提醒她關門,她沒有任何反應。
她隻想找個地方安靜一下,冷靜下來,如果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她無法想象該怎麼麵對未來的生活。
她哭路過街邊的舞蹈室,玻璃落地窗的另一邊是一群天真無邪的孩子,他們身穿黑色緊身的舞蹈服,白色的,粉紅色的,藍色的舞蹈鞋在地麵跳躍,像一朵朵好看的花骨朵。
孩子們的夢想就像他們的小舞蹈鞋,含苞待寵,而她的紅色舞蹈鞋像一朵被風雨摧殘的花,開敗了,枯萎了,很快要被扔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