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的同學都羨慕她這樣的藝術生,不需要全身心投入到文化課,路過美術室舞蹈室,眼神都會流露出羨慕,比起枯燥無味的語文數學曆史英語,沒有哪個孩子不向往藝術的殿堂。
舞蹈室裡麵和外麵是兩個世界,人沒有貴賤之分,但卻有生活質量的高低之分。大多數有錢人確實能擁有更好的能力富養兒女,在興趣愛好上不計回報地投入更多成本,而普通人不行,普通人連生存都很難。
她曾經擁有過舞蹈室裡的世界,現在被貧窮驅逐出門,站在了外麵。
跳舞唱歌繪畫並不是人人都能學的,需要天賦,更需要爸媽的鈔能力。
書呆子們都羨慕藝術生的氣質。
大家也都知道那些氣質其實靠燒錢,有錢人才能學的起藝術,學藝術的人畢業後會走極端,窮困潦倒和大富大貴的概率各占一半。
一般人家庭當然選擇就業率大於百分之五十,而不是百分之五十,所以學藝術是一個冒險的決定。
如果不曾愛上舞蹈,定然不會難受。
如果不曾風光明媚,定然會習慣平凡暗淡。
或許媽媽沒有錯,她也沒有錯,錯在時運不濟吧。
可是為什麼最親的人要傷我最深?對我好的人也不該相信嗎?
她感覺眼睛疼地要爆炸了,可是不能哭,從小到大她都不允許表現得太脆弱,她逼自己倔強地仰頭看著天空,始終不肯落淚,直到晶瑩的哀傷蓄滿了她的眼眶。
剛剛還晴空萬裡的天空忽然之間變得昏暗,烏雲不知道什麼時候遮住了太陽,狂風大作,暴雨猝不及防地落在天地間,也落在她的臉上。
連老天都為她哭泣了是嗎?
熱淚和冷雨混雜在一起,她也分不清眼眶裡是淚還是雨。
天大地大,她獨自一個人站立在偏僻寂靜的空地上,她第一次覺得如此孤單,如此無助。
她身處的地方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沒人可以告訴她。
她早已經分不清楚了。
淋著雨走回她家原來的彆墅,小賣部的老板娘看到方若雪渾身濕透,把她女兒的傘借給了她,沒辦法這裡隻有一下把粉紅色的兒童傘。
“還不還都沒關係,反正也是閒置的。就送給你了。哦,還有,你媽媽在我這裡預存的錢也該還給你了。”他非要將一千五百塊轉給她,“你考上大學要花錢,這個錢肯定對你有幫助,我還給你包了六十六塊的紅包,可彆嫌少啊。”
“阿姨,你做的是小本生意,我怎麼好意思要你的紅包?”
方若雪說了聲謝謝,死水般的眼神起了一點波瀾,她堅持把66塊錢退給她, “阿姨,你的心意我領了,錢就算了。”
走過熟悉的道路,她停下腳步,出神地看著雨幕中朦朧的房子。
環視四周,陰沉沉的天空下彆墅空蕩又冷清,昔日的富麗堂皇褪去光彩,大彆墅像極了電影裡的那種壓抑又昏暗的古堡,如同墜入一場夢魘,登時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住地戰栗,直到身後路過的一輛車按響幾聲喇叭,將她從失神中喚醒。
短短幾個小時,她就經曆了最恐怖的事:她的夢想破滅了。
殘酷的現實簡直比噩夢還恐怖。
她摸出手機,撥打電話,嘟嘟的聲音持續了十幾秒,她忐忑不安,爸爸現在還好嗎?
還好,電話還是接通了。
“爸爸,你在哪兒?我考上大學了。”
她說“大學”兩個字的時候不禁悲從中來,喉頭哽咽,委屈堵在胸口使她再說不出一句話。
她從內心深處就不肯接受這樣的結果。
“真的啊,真沒想到你能考上大學,你妹妹和弟弟初中都沒考上,現在我還得想辦法把他們送進私立中學。”
方爸以為她因太高興所以激動得說不出話,絲毫沒覺察出不對勁的地方,隻不停地誇獎她。
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是一對龍鳳胎,今年同時中考。
方若雪的爸爸媽媽當年離婚是她媽媽提出來的,周蓉蓉長得好看,自命不凡,爸爸年輕的時候還算長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中年發福後就橫向發展了,啤酒肚像個大西瓜,眼睛也裡擠成了一條縫,總而言之,周蓉蓉嫌棄方爸。
當初方爸父母雙亡,入贅周蓉蓉家,好在周蓉蓉大方地把讓方若雪跟著他爸爸姓。
方爸的親戚朋友一直反對他的親事,外公也不喜歡農村泥瓦匠出身的方爸,他們之間的矛盾非常複雜,個中曲折就像老婆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
“爸爸,媽媽讓我去學會計,可是我不喜歡會計專業,如果我不去讀書,她就斷了我的經濟來源。”
斷與不斷也沒多大的關係了,反正她媽現在一窮二白,即使讀會計專業也未必能過得衣食無憂。
她這樣說無非是想讓爸爸自己提出支持她學藝術,她可以去報考一些私立的院校,雖然學曆含金量不高,但是好歹也能進到文藝圈。
可是如果進私立學院學費起碼十幾萬,她拿不出來,他爸爸可能還欠銀行的錢,更拿不出來了。
果然,電話那頭沉默許久。
“爸爸,我現在很迷茫,不知道怎麼辦。我想見見你。”
方爸此刻被債主圍堵,忽略了女兒高考的事,他還沒怎麼關心過大女兒,他很慚愧,這次一定要給大女兒設好升學宴彌補她。
“升學宴就算了吧,就我們一家人聚一聚。”
就算舉辦升學宴也不會有親戚朋友來參加,親戚們都對方爸欠債的事避之不及,誰也不想惹麻煩。
方爸努力擠出笑容,“好啊,明天晚上我們去酒店好好慶祝一番,你能考上大學真是光耀門楣了。”
一陣強風刮過,方若雪手裡的傘從她手中掙脫,骨碌碌地滾向遠處,又被一股不可控的力量拋向半空,她不由得跟著傘追逐,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粉色的傘隨風飄蕩,在灰色的天空裡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風停後掉落在遠處的某戶人家。
她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手還保持著抓傘的動作。
那把傘很小,但勉強還能遮風擋雨,可失去它以後她再一次完全暴露在風雨裡。
直到粉色在她的眼眸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知道,那把粉色的傘再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