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俊逸時至今日還是無法完全原諒他的父親,他爸爸一分錢都沒給他媽媽留,爸爸媽媽白手起家,一起打拚,她媽媽在窮病交加的時候離世,他都沒有機會孝順母親,他記恨爸爸,是爸爸害媽媽這麼慘。
精神病人最後都變得眼歪嘴斜,他不覺得是精神上的問題,隻覺得母親中了毒,中了情毒,而中了情毒的人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周日,海葬如期舉行。
城市籠罩在白色的薄霧裡,港口的船隻停泊在岸邊,有市民已經捧著骨灰盒聚集在碼頭,他們正在有序排隊。
“其實我更想給我爸買一個墓地,可是我其他的兄弟不同意,”一個滿臉滄桑的中年男人向登記的工作人員述說著海葬的理由,“我爸一輩子都在為家裡操勞,他一輩子都沒去彆的地方旅遊,我想讓他的骨灰順著河流,看看沿途經過的風景。”
另一個抱著骨灰的女家屬抱怨她老公,“早點決定海葬就不該買這麼貴的盒子,拿回家沒用,扔了又可惜。”
方若雪無語,在特殊時刻總能看到人世間的世態炎涼和悲歡離合。
“彆再記恨你爸爸了,至少你爸爸是愛你的。”方若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來過,愛過,還有什麼比愛過你更重要的呢。”
方若雪烏黑發亮的眼睛像裝滿了閃爍的星星,她總能用三言兩語就抵達他的心。
鮑俊逸目光又一次閃爍著晶瑩的淚珠,直到哭到不能自已表成號啕大哭,他壓抑多天的悲痛終於無遮無攔地址徹底釋放,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一個大男孩就這樣當著眾人哭了。
眾人都保持著緘默,並沒有取笑他,甚至還有人為他遞上紙巾,旁人都為之動容,世間又多了一個可憐的孩子,沒有爸爸的孩子多令人心疼啊。
海葬開始,家屬捧著骨灰盒陸陸續續登上船,這艘船比較大,可以容納二十來個人,鹹鹹的海風帶著苦澀和腥臭,一如此刻家屬們的心情。
鮑俊逸的頭發被海風吹亂,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隱沒在亂發裡,一望無垠的大海容納著他的傷心,海岸上拍打的浪花是他內心的寫照。
家屬們蹲在甲板上,透過欄杆伸手撒骨灰。
他默默地打開骨灰盒的蓋子,冰涼的手指碰觸到骨灰,一瞬間如同觸電一樣,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他的爸爸和他握手了一樣。
鮑俊逸試圖在告彆父親之前努力回憶那些曾經與他相處的快樂,他第一次學會叫爸爸,第一次打破花瓶,第一次生病住院,第一次打疫苗,試圖找回曾經最重要的時刻,回想當時的所有細節與情緒。
思緒停留在他們告彆的那天,他刻意回避他的接近和討好,他爸爸帶著一絲惆悵領著他的小兒子轉身離去,背影略帶傷感。
他怨了他幾年,而在離彆的時刻,他意識到已經原諒了他,他將徹底從他的世界消失,從他的生活離開,就連一粒祭奠的灰也不會留下。
隻有一張全家福留在他的手機裡,照片全都燒了。
清明節都不會再看他一麵,今天就是永彆,永遠都不再相見。
即使這樣,他也找不到令他開心的理由,他不開心,一點也不想他爸爸就這樣離開,即使恨著他,也希望他活著接受他的恨意。
而他死了,愛和恨都不再有意義。
他記得他媽媽聽到她前夫離世時的表情,那種笑容說不出地詭異,說不清是心裡的大仇得報,還是所有恩怨都已經釋懷,他的媽媽感覺卸下了重負,一身輕鬆,說不定她哪天就能從病院裡出來。
他抓了一把骨灰,怎麼都沒辦法鬆開手掌,最後一刻,他發現做不到放他離去。他還是愛他的,不想完全失去他,什麼痕跡都不留下。
“怎麼了,你改變主意了嗎?”工作人員問他。
“嗯,我想還是給他買塊墓地吧,雖然我恨他,但是他依然是我爸爸,我想海葬隻是想將他驅逐出我的世界,但是我發現我做不到,海葬不僅對他而言是懲罰,對我也是。他還有個小兒子,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連見小兒子的機會都不給。”
“沒關係,你抱著你爸爸回家吧,每年都有臨時後悔的,可能做出每一個決定都有原因,但是每個決定都不該後悔。”
“好,謝謝您了。”鮑俊逸如釋重負,他下了船,其他人都帶著欣賞的目光看向他。
這船上的家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有錢的沒錢的也有,他們來這裡的目的隻有一個,原因卻是各有各的不同。
共同點是撒灰的效率很高,大概都不想過多地在船上停留,也不想在這件事上耗費太多的精力。
鮑俊逸走出精神病院時猛然發覺,父母間的恩怨情仇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世而消散,有些傷害造成了就很難彌補。
方若雪拉著鮑俊逸和朱亦秋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