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沒人清掃發黃了的地板,有的因為滲進去血而翹起來了,那聲音和爆炸似的,劈裡啪啦響,左言凝視著地上的血,跟著它找到源頭,抬眸,是已經不知道被多少野貓抓爛了的窗簾,左言伸手拉開,看到了鐵門,他盯著上麵的鎖,是老一輩時候的鎖了,配不到鑰匙的,就算能配到鑰匙,也來不及。
這扇門也是隱蔽,左言小時候來過許老師家,沒見過這扇門。
他突然想起什麼,轉身走向還沒從血跡上緩和過來的許淼。
“借用一下你曲彆針。”他取下小牛皮包上的裝飾品,用力一掰,曲彆針變成了一條凹凸不平的直線,上邊還染上了一點被曲彆針劃破的血。
他重新回到門前,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呼吸聲,這至少說明,他沒有失血過多而休克。
他將細長的鐵針插進去,哢嚓的一聲,應該是打開了,但他沒有立刻破門而入,他考慮到後麵還有一位恍惚的初中生,看向她,指了指房間外麵, “出去,叫救護車。”
許淼一愣一愣地點頭,不敢想象剛剛發生的一切,像是在看緝|毒|片。
左言已經來不及做心理建設了,猛地打開門,然而除了血太多有些晃眼意外,路佰然好像還挺正常,除了臉變得煞白,和許淼剛剛的不同,一個是嚇得,一個是流血流的,他竟然還能自己站穩,這令左言很驚訝。
“路佰然?”左言喊他,見他沒動,伸出手準備拉他出來,卻差點挨上一拳。
路佰然的眼睛裡充滿了血,身上還穿著校服,被血洗了的校服,深藍色變成了深紫色,格外深沉。
他像是瘋了,或者是認錯人了,左言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他的眼裡扮演的什麼角色,不過至少可以看出來,不是什麼好角色。
眼看著下一拳又要揮上來,左言及時握住了他的手腕,但力氣還是比不上他,拳頭猛地抽出來,弄得他一踉蹌,差點撞上鐵門。
要是擱在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發火了,就算是病貓也應該用病怏怏的爪子撓兩下,但一低頭,滿手血映進他的瞳孔,時間緊任務重,他流了太多血了,不能在這耗著。
“路佰然你看著我,你還認識我是誰嗎?”為了不讓他身上的刀口因為揮拳而滲血,退後了兩步,退到了他自認為安全的距離。
“去死!謝昌塵你給我去死!”那幾乎發不出聲音的嗓子在聲帶的極限拉扯下,吐出了一口鮮血。
左言顧不上了解他口中的謝昌塵是誰,鎮定的回答: “路佰然你看著我,謝昌塵已經死了,你現在跟我出去,我帶你去去見他,行麼?”
路佰然的情緒似乎是因為這一句去見他而變得更加激烈了, “不…不能去見他!他會罰我,讓我去跪在樹枝上。”聲音逐漸變小,像是害怕又委屈。
“好,那我們不去見他。”左言看見了門外麵許淼焦急的神情,應該是救護車已經到了,左言也不知道自己的腦子在那一瞬間是斷掉了哪根筋,他竟然走上去抱住了他,將自己的身上也染滿了血。
這一抱,路佰然就像是泄了氣的地球,縮在原地不動了。
“好了,不怕,我們不去見他了,呼嚕呼嚕毛嚇不著。”說完感覺肩上一沉,這副用最後一絲精神鑄成的傀儡,終於停止運作了。
左言趕忙朝許淼招手,把路佰然抬上了救護車,車上的救護人員看到這場麵一愣,但又立刻爭分奪秒的開始搶救,救護人員也不是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麵,隻是發現,這麼深的一看就是刀傷,竟然現場隻有救護車卻沒有警車。
因為傷口亂布在身上的每一塊皮膚,路佰然的上衣不得不被剪開,上麵的新傷舊疤讓急救人員抬眼看了一眼車上的兩個少年。
一看都還是孩子,高高瘦瘦的男孩身上沾了血,始終沒說什麼,緊緊的抿著嘴,但看得出,他也害怕,旁邊這個女孩更不用說,在看到他上身得刀痕得時候就已經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得哭,這麼重的傷,連個大人也沒有。
正在簡單清理傷口的女醫生忽然問: “兩位是他的親人?”
左言當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許淼也停止了眼淚,努力調整好心情, “我是他堂妹。”
“我是他同學。”
女醫生搖搖頭, “他這個樣子是要手術的,必須要親人簽字,有血緣的,現在快點給你們家長打電話!”眼看著快要到醫院,女醫生的語速也越來越快。
有血緣關係的,許高梅不在了,雖然許塵也算,但他太小了,隻有路樂天。
左言立刻撥了一個電話給秦言,得到了路樂天的電話,不顧老媽的追問利索的掛斷電話。
電話發出的“嘟嘟”聲,在空曠的急救室外回蕩著,高濃度的消毒酒精味吸入鼻腔。
看著急救室進進出出的人,左言和許淼都陷入了沉寂,像是在回味剛剛發生的一切,兩個還沒成年的孩子,第一次觸摸到生死的邊緣,好奇又害怕,許多從急救室門前經過的人,都投來異樣的目光,盯著左言這滿身的血。
許淼走過來,把自己的皮衣遞給左言讓他披上,也就是在同時,電話撥通了。
左言連“你好,你是?”這樣的話的時間都沒留給路樂天,短促的說:
“叔叔,您現在來一趟西陽區第一人民醫院,要快,路佰然要手術。”
剛剛開完會,還沒泡上一壺茶的路樂天心漏了一拍,甚至都沒讓司機開車,自己飛馳著闖了兩個紅燈。
——
手術室外的板凳冰涼如鐵,坐的人渾身膈應,但手術室門上熒光紅色的手術中,讓人立刻清醒。
左言路樂天是見過的,但是旁邊這個女孩的臉他很麵生, “你是?”許淼投向手術室的目光看向路樂天, “我叫許淼,是路佰然的堂妹。”路樂天蒼老的臉皺了皺眉很快又回到初始的模樣,沉默不語。
身旁的左言突然蹭的一下站起來,走向突然開門的手術室。
戴著醫用口罩的護士用簡潔快速的語言說: “病人失血過多,我們這醫院是新建好的,血源庫AB型血不多,家屬裡麵有AB型嗎?要快。”
左言沒等路樂天發話,搶著說: “我是AB型。”說完跟著護士到一旁抽血。
一向害怕血的左言在抽血的時候還是閉上了眼睛,600CC不多不少,但站起來的時候還是有些迷糊。
今天一整天,精神高度集中了一整天,不是在找人就是在找人的路上,左言坐回冰涼的板凳上,閉目養神,但又不敢睡著,他突然想到了剛剛自己的那一個擁抱,說時候,有賭的成分在的,但幸好,他賭贏了。
他想過如果那個擁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會怎麼樣,會適得其反,反過來挨幾拳,他甚至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用擁抱,但感覺抱在一起的那一刻,似曾相識,但是哪裡似曾相識他想不起來了,但一向不愛和人肢體接觸的左言,卻覺得熟悉,那股熱流,不知道是血,還是呼吸了。
他突然響起什麼,閉著眼睛問一旁的許淼: “你知道謝昌塵是誰嗎?”
許淼不知道他為什麼莫名其妙來這麼一句,但還是一五一十的回到了, “謝昌塵是我大爺,老路後來的父親。”
左言突然感覺左手上的傷口刺疼了一下,輕輕的抽了一口氣,沒說什麼,眼角突然滑落一滴淚水,他強撐著扯著嘴角,像是安慰自己,蒙騙自己,上次哭,是六年前了。他不清楚自己是疼哭的,還是因為心跳路佰然哭的,他突然發現,路佰然能長大,能沒走上歪路,真的真的太不容易了,能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他到底忍了多久啊,六年嗎?
旁邊的許淼嚇了一跳,以為他是太疼了,趕忙說 : “那個,左…哥,你先去處理一下傷口吧,有我和叔叔在這就行。”
左言搖頭, “沒事,等他出來了我再去處理,不礙事。”
“可是……”許淼想說,你這麼白的胳膊留疤了會不好看的,但覺得這樣的話對左言來說,應該不受用,就換了個辦法, “會留疤,老路這個人就不喜歡欠彆人的,你這疤要是留下了,他能愧疚一輩子。”
好啊,最好愧疚一輩子,一輩子。
“沒事,我不是留疤體質。”許淼見拗不過他,便默默不語了。
三雙不同年齡段的眼睛同時盯著手術室的燈牌,想讓這豔紅的燈,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