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這是我電話,有事情找我(2 / 2)

沉浸在愛情中的我倒也從沒覺得奇怪,大概是因為我自己更不喜歡談及我的父母吧。

以致於厲雲斐死後我都沒想起需要通知他,也不知道他父親是怎麼得到消息的?

我衝著中年男人點點頭,中年男人也衝我點點頭,然後他就走開了。

我,厲雲斐的妻子,他,厲雲斐的父親,我們之間本該有許多的共同語言,但很顯然,我兩什麼都不想說。

我的眼神繼續在大廳中飄蕩,像個漂浮在人間的野鬼。

閨蜜田甜來到我身邊,問我剛才那人是誰,有沒有什麼需要交代的事項讓她去辦?我茫然地搖搖頭。

我怎麼知道還有什麼事情要辦?

老公死後,我就徹底沒了主意,像個被抽掉脊梁的殘廢般窩在家中什麼也乾不了,更加廢物的是,我快連思考都停滯了。

從遇見厲雲斐,陷入初戀的我徹底見色忘義,將所有的閨蜜好友、包括同學老師拋於腦後,成天就知道和厲雲斐卿卿我我。我的整個大學生活隻有他一個中心。

厲雲斐車禍的當天晚上,閨蜜田甜第一個趕到我的身邊,沒有多餘的安慰,田甜立刻開始著手幫我處理後事:

警方筆錄,出具死亡證明,聯係殯儀館,通知相關人員,舉行基本的儀式,……

直到今天正式葬禮,田甜大早上請假從家中趕來,然後不停地穿梭在殯儀大廳中,勉力維持著老公葬禮的體麵。

田甜不愧是學心理學的,她似乎看透了我的需要,她在我周圍築起了個安全圈,讓我留在中間獨自麵對自己,然後由她來對付安全圈之外的所有人和事。

我很感激她。

靈堂大門再次打開,走進來兩個西裝筆挺的人,應該是老公事務所的同事。老公資曆淺人也年輕,但平時為人謙遜,且不怕吃苦、絲毫不嫌棄各種不賺錢的公益案件,所以在事務所人緣很好。

今天,事務所裡來了不少同事吊唁。

正衝我走來的這人我認識,他和老公同年入職事務所,是老公最好的朋友,名字叫溧陽。

溧陽走到我麵前。

我勉強拉住像灘塗般到處流動的思維,衝著溧陽鞠躬,並努力擠出一絲微笑。

“實在是太突然了。”溧陽滿臉的不可思議。

我點點頭。

確實是太突然了,我也想不到。

然後我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我想安慰安慰他,但明明我才是最需要安慰的對象。

溧陽看起來也有些不知所措。

兩分鐘後,溧陽才像想起什麼似的,伸手從荷包裡掏出個信封,躬身雙手遞給我。

我伸手接過來,居然還捏了捏,裡麵的錢應該不少。

實在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安慰的時候,錢其實是種最穩妥的心意表達。所有人都對這場意外事故表現出震驚,並努力對年輕的我表達著憐憫,因而會偷偷塞給我個裝錢的信封。

“謝謝!”我機械地吐出這兩個字兒,將信封交給站在身旁的閨蜜。

溧陽離開,我的目光繼續在人群中漂移。

大廳中多是我和老公的同學,也有不少老公的同事。他們大都身穿深色衣裝,表情肅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倚靠在牆邊細密交談,表達彼此的懷念和傷感。

幾個女生說著說著無法克製,忍不住伸手拭淚。旁邊人趕緊遞上紙巾,並朝我這邊投來一瞥。

她們為什麼哭?

額!原來是他們的同學,他們的同事死了。

我趕緊避開那些目光,我現在還不想思考死亡這個問題。

老公的父親,那個叫曆正翼的中年男人,大廳中隻有他是一個人待著。他獨自站立在大廳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中,微微抬著下頦,雙目無神地望著老公遺像的方向,許久都不動彈。

也可能他什麼都沒看,隻是和我一樣不知道該看什麼地方。

怎麼回事?我覺得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老公的父親老了十幾歲,好像快變成個老年人了。但其實他一直都保持著剛剛走進靈堂的姿態,雙手插兜,背有些佝僂。

我突然有點可憐老公的父親。我知道他們父子關係極其不好,但我也敢確定他現在很悲傷很悲傷,好像身體中每個細胞都已死亡,唯有思維如鬼魂般漂浮。

石像般的父親終於動了動,他摸出手機來接了個電話,似乎是有人催他去辦什麼事。他點點頭,簡單說了句“好的”,就掛斷了電話。

我的目光迅速遊離開去。

一個矮小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目。

蟲兒,我的女兒,正像個小動物般穿梭於人群中。她現在還小,還不能理解她人生中此時正經曆著的一樁大事——他的父親死了。

蟲兒大名曆健康,是我和老公的心頭寶,因此小名給取了個“寵兒”的諧音。我和老公本是幸福和諧一雙人,蟲兒的到來讓我們成為三口之家,更是為我們生活添加了彆樣的甜蜜。老公工作很忙,但無論多忙他從不會留宿外麵。我永遠記得老公無數次半夜歸家,在昏黃的夜燈中凝視、然後又親吻我們的情景。

唯有一點,蟲兒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這曾經讓我十分焦慮,也因此將她帶得很嬌氣。不過老公安慰我,他說那是因為蟲兒太過完美,老天爺才給她留下了那麼丁點兒瑕疵。這個病放在現在也不算大病,我們決定等到蟲兒稍微長大點,就帶她到全國最好的那所醫院,去完成手術,補上這個瑕疵,讓她成為天使。

厲雲斐的父親,那個大叔(或者說我應該稱他為父親?),朝我走來,他應該是來向我告辭的。

我總覺得他父親應該還有些事情要做,有關於他的兒子。

但仔細想想也沒什麼事兒了,人都已經死了。

死人的事情真的不多,活人的事情才最麻煩。

想通這個道理後,當大叔在我麵前站定還沒來得及發話時,我就衝著他點了點頭。

我那意思是我懂,你可以走了。

大叔楞了楞,反倒沒說出什麼話。

旁邊不遠處,一個堆砌著殯儀館道具雜物的角落中傳來喧嘩。

我和大叔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

原來是蟲兒。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剛才蟲兒非要趴在地上撅著個屁股往那堆雜物裡鑽,周圍有人注意到蟲兒的舉動,怕她被重物砸著就將她抱了起來。此刻蟲兒正在那人懷中掙紮著想要下去。

那人剛放手,蟲兒就再次向雜物堆爬去。

閨蜜快步走過去,阻止了蟲兒,她指著雜物堆耐心地告訴蟲兒:“那裡臟,臟臟臟,危險。”

蟲兒開始哭鬨,並且不依不饒,咿咿呀呀地越哭越大聲。

蟲兒在哭!我的孩子,她大概也知道此生再看不到父親了吧?

巨大的悲傷突然間如潮水般向我湧來,讓我瞬間窒息。

接下來的事情峰回路轉。

厲雲斐的父親快步走向蟲兒。但他並沒有像周圍其他人那樣勸導阻止蟲兒,反而學著剛才蟲兒的舉動,趴在地上,撅起屁股,鑽進了雜物堆中。

不多一會兒,大叔就鑽了出來。

灰頭土臉的他手中,拿著枚彩色的塑料球。

那是蟲兒的玩具。

大叔將塑料球遞給蟲兒,蟲兒立刻停止了哭泣。

原來是因為這個!

周圍人放下心來。許多人不認識大叔,隻以為他是個什麼遠方親戚之類的,田甜還蹲下身子,對蟲兒說道:“去謝謝伯父。”

蟲兒倚靠到“伯父身上”,雨打桃花般的小臉蛋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小小孩子還不會說話,隻能用行動表示自己。蟲兒湊到他的親爺爺身前,吧嗒一聲親了口“伯父”。

一枚混雜著口水和淚水的痕跡烙在大叔灰撲撲的臉上。

大叔呆住了,他蹲在那兒不知所措,凝視著蟲兒好半天,直到蟲兒不耐煩,想要掙脫“伯父”重新去玩,大叔才回過神來。

大叔站起身,重新向我走來。他從口袋中取出隻筆,還有遝便簽,寫好後撕下來遞給我,說道:“這是我電話,有事情找我。”

大叔是今天唯一沒有遞給我錢,而是遞給我電話號碼的人。

我茫然接過便簽紙,看了看上麵記錄著的一串數字,再抬頭便隻看見大叔離去的背影。

我需要幫助?他能幫我什麼?他看起不像是能幫助彆人,反倒是需要彆人幫忙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