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曉琴上次像這樣,早上六點半被電話吵醒,是單位,有個犯人心臟病突發需要薑曉琴趕過去,這次是陸奶奶,她在電話那頭兒問為什麼陸川要搬過去住。
薑曉琴一下子清醒過來,安慰敷衍過去。陸奶奶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表達態度,並沒有強硬要求勸陸川打消念頭,更何況陸川還是出了名的主意正。掛了電話,薑曉琴第一個反應不是煩惱,不是高興,心裡滿是疑惑。
摸著良心說實話,薑曉琴跟陸川的感情一般。陸川很小跟奶奶,跟姑姑叔叔見麵的時間都比自己多。不像陸江,是自己跟陸晨鋒手把手教大的,陸江就連吃飯時用筷子劃拉米粒的動作都和陸晨鋒如出一轍。
薑曉琴想到陸晨鋒,上揚的唇角又掉下來。從床上爬下來,出去看仨孩子。
薑淨初三,要緊關頭,她又自律,這會兒估摸著已經起了。陸江有晨練的習慣,應該快回來了。至於陸川……應該還在睡,高中生,缺覺得很。
出人意料的是薑淨還在睡,哥倆兒早起晨練回來了,桌上擱著買回來的早飯,洗手間有水流聲,應該是陸江在洗漱,陸川攤在沙發上,像顆曬蔫兒了的大白菜,許是跑累了。
薑淨昨晚思忖了許久,還是決定搬出去住。
在野外生長的植物總能精準地感知外界影響因素的變化,薑淨不是察覺不出陸川的態度,也不是猜不到他回來的原因,無非是想看看自己這個親情小三的德行。
陸川態度好是他有家教,但自己不能不知趣。
晚上下載了幾個中介app,租不起太貴的房子,可選擇的很有限。
老房子並沒有賣掉,隻是租了出去。地段不好,薑曉琴又急著打發這個“眼不見為淨”的邪地界。隻能租給附近工廠工作的工人,到手的租金微薄
薑淨糾結了許久,打定主意,第二天去小區看看,輾轉半夜,第二天也就起遲了。
昨晚回家之後,疲憊掃去了所有尷尬。
陸川累得不想說話,卻下意識把重的超市塑膠袋兒和鞋子提走,隻給剩在最後的薑淨留幾件輕飄飄的衣服。
他倚在電梯廂,懶洋洋的看著數字一個一個的跳。開門後任由包裝袋直直的掉到地毯上發出咚咚兩聲,然後舉起雙手把自己扔到沙發上。
今天確實很累,薑淨也坐在餐廳的椅子上眼睛發直,媽媽坐在她旁邊一直揉捏小腿,哥哥則馬不停蹄地歸置東西,新買的衣服扔洗衣機,調料水果放廚房,零食放客廳。
相比之下自己確實是被寵著的那個。
奶奶從不會讓自己吃垃圾食品,姑姑不會讓自己洗衣服。跟哥哥一比,自己過得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神仙日子。
無所謂,誰又沒逼他,是他自己願意,這樣一想心裡又舒服點了。
等到晚上媽媽和哥哥商量怎麼睡時,陸川的彆扭勁兒又翻上來了。
薑曉琴說兩個男孩兒睡主臥,她睡客臥,哥哥卻說他睡沙發就行。
奴才又上身了,陸川撇嘴。
第二天早上陸川是叫陸江叫醒的,但其實他早醒了,客臥的床墊是普通的棕絲墊,有點兒硬,他睡不慣。
陸江每天到河邊兒跑三公裡,然後在附近早市上買早點,再溜達著回家。
但今天沒有。
他領著陸川到離早市一站路的水上公園。
陸川新奇:“哥你以前不老是沿著江跑嗎?”
陸江走在他前麵,不回頭,“現在也是,但今兒不跑。”說完,陸江在長椅上坐住,他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陸川還以為會和自己這樣做思想工作的是媽媽,沒想到是哥哥。
他以為會聽到“她很可憐”,“沒有辦法”,“你要接納”,“她人很好”之類的狗屁車軲轆話,但陸江那和爸爸一摸一樣的嘴唇裡說出來的卻是彆的話。
他說:“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你接受無能的話,就回奶奶家去。”
不是賭氣“你不能接受就滾”,也不是勸告“拿出你的同情心吧”,是陳述,是平淡地講述一個事實,你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你接受我不會多開心,你拒絕我也不會多難過。
陸江是個三觀正到能給老頭兒抬杠斷官司的人,但陸川老是覺得,因為爸爸見義勇為去世,哥哥有點矯枉過正。他摒棄一切道德綁架行為,他老是說,人一旦說“出於道德……”,那他接下來說的話就不道德了。
所以對於這件事,他也沒有任何一定要陸川接納薑淨的意思,能接納最好,不能接受那就分開。
陸川一下子叛逆勁兒上來了,其實心底湧動更多的是不甘。
憑什麼啊,薑淨,一個小丫頭片子,她憑什麼輕而易舉地得到這麼多東西,媽媽的疼愛,哥哥的關心,憑什麼?
他在心裡呐喊,但更大聲的是,
憑什麼自己得不到呢?
陸川當著陸江的麵給姑姑打了電話,一字一頓,說自己,以後,都回家住。
以後,每天。
不顧姑姑那頭的驚呼,和哥哥這頭的詫異。